枝枝让莲香在旁研墨,自己掀开账本又铺了张纸写写算算。她认真核算账目,周遭的一切都不大留意了。就连莲香何时退下,身边的人何时换了都不知。
“莲香,研墨啊。”枝枝写着写着见墨没了,便随口吩咐莲香研墨。话落,却见一双修长且有力度的手捏着墨条十分随意的开始研墨。
她抬眼去看,果然是景衍来了。
“你怎么来了也不吱声?莲香呢?”枝枝唇角带笑问景衍道。
景衍搁下墨条,眼睛一瞥扯了枝枝腰间塞着的手帕擦拭手指上的墨痕,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爷推门的声音半点不曾遮掩,倒是你算账算得入了迷,压根不曾抬头这才看不见呢。”
他话落,略顿了顿又同枝枝说道:“爷刚进来,你那婢女眼珠子就跟黏到爷身上似的,瞅着就心术不正,你找个机会打发了吧。”
枝枝闻言心下微慌,暗骂莲香怎的如此沉不住气。面上却毫无异状,反倒笑着捶了景衍一下,娇斥道:“乱讲什么,莲香那丫头不过是听了我说你今夜不来,突然又见了你觉得惊讶才多瞧了几眼罢了。”
景衍捉了枝枝的手,倒也不欲多同她提婢女的事。他转了话头,问枝枝道:“今个儿跟着嬷嬷学了吗?”
枝枝被他问得愣住,不解的反问道:“学什么?”
景衍见她如此,便知是什么也没学。他揉着眉心,无奈道:“还能有什么?规矩呗。”
枝枝闻言,惊楞不已,她以为景衍只是派个嬷嬷过来伺候她或是盯着她,却没想到,他还让嬷嬷来教她规矩。
眼下她的身份不过是一外室,又不是他宫中的那些宫妃,学什么规矩。这男人养外室不就是图个不知规矩的女子伺候嘛。
他却要她学规矩,莫不是动了什么旁的心思?
枝枝不敢深想,她咬牙压下心口慌乱轻声问景衍:“为何要我学规矩?”
景衍低眸看她,眼前的枝枝呆呆愣愣,十分可人疼。他笑着捏了把她的脸蛋,含笑回:“傻姑娘,你说呢?学规矩自然是要你光明正大陪在爷身边。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见不得光,无名无份的跟着爷?”
枝枝曾以为自己聪明无比,这一刻却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景衍口中的傻姑娘,还是个天下最蠢的憨憨。
她是真没想到,景衍会如此做。莫说她本就不愿进宫,落得个余生困于皇城的下场。即便她愿意,那入了宫城也会引来无数的麻烦,她的身份必然藏不住。景衍那样的修罗性子,怕是恨不得折磨死她。
枝枝想到从前那个被囚禁在宫中地牢的噩梦,心头一颤,脸色都苍白了些。
景衍敏锐地发现枝枝神色不对劲,他拧眉不解沉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下边人怎么伺候的,主子在书房却不知将冰盘也搬过来。”
他以为枝枝待他情根深种,心想那般舍命为他的姑娘,怎么可能不想要一个名分。因此景衍并未往她被自己说的话吓着的方向去想,只以为她是身体不适。
枝枝摇头低声回道:“不是,我身子无碍,只是一时有些惊讶。”
景衍闻言,安抚的揉了揉她的发髻,眼神温柔。他俯身拿起书案上枝枝放置的账本,随意看了几眼。
随即神色微讶,问道:“枝枝练过字?”
枝枝眼下心乱如麻,也顾不得多想,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同景衍说过有个读书的兄长,这时便又以此作理由。
她勉强笑着回答景衍说:“小时候跟着兄长学过,便练了下来。”
话落,她便寻了借口避开景衍,独自回了房间。枝枝心神大乱的离开,压根不曾注意到身后景衍的反应。
景衍在枝枝回房后,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这一回他心中也存了疑惑,枝枝方才的字,他一眼便能认出是簪花小楷,可她却说是她兄长所教。
本朝规矩,科考用字要以正楷为用,因此读书人大都写的一手正楷。而簪花小楷则是闺阁女子所用,凡女子学字大都会请正儿八经的女先生来教,因此这簪花小楷也多只有女先生才会研习。
士人书生这些男子们,普遍是不会的。
所以,方才枝枝的话,实在是让景衍心中生疑。他神色不定的望着书房的门,过了会子才缓缓踏出书房。
枝枝方才借口换衣服回了房间,她踏入房门后,随手拿了件衣裳,就侧身靠在衣柜旁。
怎么办?她忍不住心慌。景衍说要给她个名分,那能如何,无非就是入宫,可她的身份如何能入宫啊。
即便当年宫变景衍血洗皇城,将宫人们换了一波,可也难保有见过她的旧仆仍在宫中。何况当年纪家那位入了景衍内院的二小姐,可是见过她的。
想来如今那纪二也已然入宫封妃,若真被纪二瞧见了,枝枝的身份就再难遮掩。到那时若惹得帝王震怒,又该如何自保呢?
第43章 (捉虫)
枝枝手中攥着件衣裙,整个身子靠在柜子旁,眉眼间尽是惊恐。
室内只她一人,十分安静,而这份安静此刻却愈发让她心慌。
究竟该如何应对呢?她心中也没底。可她知道皇宫是万万不能入的,枝枝宁肯亡命天涯也不愿被人囚于宫城,况且那景衍的性子实在骇人,她怕极了他知晓一切后发疯。
眼下系统也不在,枝枝只能自己做决定。时间一瞬一瞬地过去,枝枝怕自己在内室呆的时间太长,出去后景衍问起,无甚理由解释,只得换上衣裳,面上不动声色的出了房门。
方才景衍离开书房后,随手拿了本书坐在檐下石凳上。巧得是这本书正好是枝枝从戏园子带回来的新戏草本。
这戏本子讲得是唐明皇与杨贵妃,悲情男女阴阳两隔的故事。容墨这戏本子写的若是放在寻常闺阁女儿眼中只怕是要被骂的,因他写的不单是男欢女爱痴情纠缠,反倒在江山权谋君王无奈之处下笔颇细。
容墨志在入仕,因此研习经史多以臣子心态揣摩帝王行事,便有许多新颖见解。景衍草草一翻,倒觉颇为有趣。
他读书极快,在枝枝出来前,便将这戏本子大致看完了。
“这戏本子不错,哪家戏园子的戏本先生所写?”景衍搁下戏本子问枝枝道。
枝枝闻言才瞧见景衍手边那戏本子,她倒是没想到景衍这人竟会看戏本子,略一思索答道:“我前些时日买下的一处戏园子的书生写的,这还是草本,班主送来说让我看看可有不妥。那书生想来也是第一次写戏本子,竟能得你一句不错。”
她竭力想避开入宫的话题,怕极了景衍直接将身份扯破。他起了别的话头,她便迅速接上,避免他再提教规矩之事。
景衍笑了笑,道了句:“难怪。”
“嗯?”枝枝不解。
“你还是让这书生改改吧,我虽觉得不错,可这戏本子却未必能让闺阁小姐们喜欢。恐砸了你那戏园子的招牌。”景衍唇角带笑解释道。
“为何?”枝枝拧眉问道,眉眼间带着些许懵懂稚气。
景衍心头一动,抬手抚了抚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轻叩戏本子,唇角笑意渐浓,开口道:“写了李隆基与杨玉环,却讳言两人深情,反倒只写君王思倾国,怠政招致祸水,终以红颜祭旗。虽是史实,可不加润色,难免让姑娘家觉得帝王薄情。我赞他戏本子写的不错,是因他细细描摹了兵变前后的朝堂形势,又十分细致的道出皇帝为君之过。”
景衍将缘由娓娓道来,枝枝听在耳中,神思渐渐飘远。她想起了少年时读《长恨歌》的感触。
“世人皆言玄宗情深,实则不然。他初登帝位也曾励精图治,可年岁渐长便耽于享乐,杨玉环于他而言,不过是帝王生活的调剂。少女青春貌美满是朝气,他坐拥江山,自然乐得宠着绝色美人。可江山动荡之际,这美人远不及万里山河重要,所以红颜祭旗,落得个‘宛转蛾眉马前死’的下场。”
枝枝说着,话音微顿,接着道:“毕竟帝王之尊,身后是万千黎民百姓。”
可说到底,还是李隆基不曾真爱过杨玉环,他终究也只是图她好颜色。若是真心在乎,他怎么舍得让她背上妖妃祸国的名头,又怎么会沉溺一时之欢,放任局势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枝枝心中如是想道,却并未说出口。
杨玉环是以色侍君,她又何尝不是呢?
而景衍呢,他虽不会如玄宗般昏庸无能,却也不是什么深情之人,何况在枝枝心中他们二人原就无甚情分。
这一刻,枝枝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不能入宫。那深宫之中的女子过的是什么日子,枝枝不是不知道。
若是得宠,最好也不过是如她当年在东宫一般,面上风光无限,实则步步艰险。当年她是知道剧情,且以为自己几年后就能死去回到现实世界,才勉强忍下。何况,她与景衡并无肌肤之亲,景衡也因身体原因从未碰过侍妾,枝枝不会因为侍寝一事恶心膈应。
可景衍不同,枝枝想想入宫后要同宫中女子争宠,便觉得无比膈应。这只呆在小院里,她还可以在心里暗示自己说,没看见就是没有,或许他压根没有再幸过宫妃。可若入了宫,她如何能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