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村庄自然不比刺史府,风吹日晒下的村女模样,当然也和刺史府金尊玉贵养着的娇小姐差距极大。沈青桠话中意思是,她在刺史府呆了一年,这段时日难免会有变化的。
林迎垂首低低应了声,就没再开口。也不知他是信或不信。
沈青桠从京城到扬州这段路上,为了避开景衍的亲近,一直都是一副悲痛的模样。
她既作了悲痛的模样,在景衍心中,她与林壑季便应当是亲近的,眼下若是不允了林迎这孩子跟着自己的事,先前做的那副模样,岂不惹人生疑。
沈青桠心下权衡一番:“阿迎莫怕,日后你便跟着姐姐吧。”
话落,她抬眸瞧了景衍一眼,接着道:“公子归京时,可否允我将阿迎带在身边,一同回去?”
景衍无可无不可的应下,随即示意宋棋带林迎下去。又吩咐诚也跟去,给林迎安排一件客栈的上房。
几人皆已退下,房中仅余景衍与沈青桠两人。
沈青桠演技炉火纯青,此刻这马甲岌岌可危,她面上仍是不显。只是那心底是如何的慌乱,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枝枝此前在刺史府住了多久?”景衍貌似不经意的问。
沈青桠暗道糟糕,她提心吊胆,强撑着用正常的声音回话:“我打从家人亡故后就投奔舅父了,快要两年了。”其实不过一年有余,沈青桠为了让自己的变化有可信度,便将时间跨度说的大了些。
“两年?那枝枝现下芳龄几许?”景衍低声轻问。
沈青桠略一思索,回他说:“将将十七。”
姑娘家及笄后变化最大的就是十五岁到十七岁这两年,这个年岁,像水蜜桃逐渐成熟的时节,女孩身上的气韵也跟着生出变化,林迎那个年岁的小孩,本就不大认人,记不请了也算说得过去。
其实沈青桠骗了景衍,她这具身体不是十七岁。
沈青桠十三岁初遇景衡,十五及笄便入了东宫,三年后,景衍杀入京城,她隐姓埋名到了扬州,过了一年就遇上了景衍。
算算年纪,她该是已近双十年华。
沈青桠会骗景衍,一是因为,林壑季的外甥女年岁就该是十七,另一则是,她若坦言年岁,景衍必定对她年近双十却未曾婚嫁之事生疑。
其实林壑季早前就曾对景衍提过,她曾有婚嫁一事,但沈青桠却对此事毫不知情。
好在眼下沈青桠的一番说辞算是将事给圆了过去。
景衍似乎是信了,不欲再继续深究。
他搁下手中茶盏,抬眸望了沈青桠一眼:“你这年岁,有些姑娘都做了母亲呢,枝枝这性子怎得还是如此骄矜,泼皮无赖得紧。”景衍话中含笑,眉眼氤氲风流。
第15章 (捉虫)
沈青桠一时倒也忘记了,十七岁在这个封建社会,的确是能做母亲的年岁。
不过在她生长的那个世界,姑娘家是可以做一辈子的美少女的。
这个世界里原本的沈青桠,性子并不骄矜,相反还有些怯懦。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却不是如此,景衍遇到的,并不是扮演着那一角色的她。
他看到她的某些娇纵任性的模样,是属于她自己的,是她长在自己的世界里,由父母亲人千娇百宠养出来的一身骄矜。
她一直都想要回去,也是因为那个世界才有她真正舍不得的至亲挚友,而这里,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沈青桠未答景衍的话,她从木椅上起身走到了床榻旁,转了话题:“明日我想带着阿迎去拜祭舅父,今个儿要早些歇着了。”
这段时日,景衍一直素着,沈青桠猜测他到了扬州后绝不会老实,她不准备伺候他,这话实则是下逐客令,让他自便。
景衍却好似浑然未觉,他熄了烛火,对沈青桠说:“那你早些歇息,我还有事要办,明日同你们一块去趟林府。”
话落,他推门离开。沈青桠暗骂,果真是个大猪蹄子。
其实景衍今夜离开客栈,是确有要事。
他这次重往江南,就是因为查到,那场官商勾结案另有疑端。这次他给自己安了个京商的身份,便是想借此身份,会会这江南官场。
“诚也,吩咐陈凌去摘月酒楼。”陈凌是景衍特地从京城调来扬州的新任刺史。摘月酒楼是扬州城最高的一座楼宇
这陈凌本就是扬州人士,对扬州地界的风物和此地盘根错节的商贾之家最是了解。
景衍先到酒楼,在等陈凌时,他拎了壶酒,登上摘月酒楼最高处,凭栏而立,俯视着扬州城的万家灯火。
陈凌随诚也赶到时,正瞧见此般景象。他当年曾被流放西北,之后一直做着景衍的谋臣,陪他经历过许多场厮杀。曾经陈凌眼中的景衍,总是一身戎装,浑身血色,通身的杀伐之气。今日不知为何,竟好似柔和了几分。
他一身玄色衣衫拎着壶酒凭栏而立,在这繁华喧嚣的扬州夜色中,少了几分征伐血腥,添了几丝书生气韵,倒像个风流郎君。
“微臣参见皇上。”四下无人,陈凌照规矩给景衍行礼。
景衍听见声响回身瞧了陈凌一眼:“起身吧。这段时日你在扬州可有查出什么来?”
陈凌依言起身,毕恭毕敬的垂首候在一旁向景衍禀报:“臣近来倒是探查到一些情况。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葬身火海的先太子?”
他话落,景衍神色微变,沉声问道:“景衡现身了?”景衍一直不相信景衡昔日死于东宫火海之事,可打那场大火之后,景衡便没了消息,过去一年有余,久的景衍都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
陈凌蹙眉回话道:“不曾现身,可臣在彻查江南官商勾结案时发现,前任扬州刺史林壑季,虽不曾贪腐勾结商贾,却曾为商贾行贿案遮掩,而从那些收受贿赂被判抄斩的官员家中搜查出的银两,与商贾行贿的数额差距极大。臣调查发现,这些贪腐的官员有一部分曾是前太子提拔的,就连林壑季,也属其一党。”
景衍神色沉下几分:“当初宫变后,只清理了景衡在京城的余党,倒疏忽了地方上的官员。诚也,传信回京给齐钰,让他着人彻查各地官员,尤其是并州、凉州等地。”
凉州是景衡母族所在之地,并州是景衡幼时封地。这两个地方,是他最有可能盘踞之地。
景衍等人在酒楼商议要事,并未发现,就在酒楼对面的树上,藏着个人。
许枫抱剑藏身在树影枝桠中,偷偷瞧着对面的酒楼里那几个人。景衍和诚也他倒是认得,上次在西北就是他带了一对人马追杀的他俩,后来景衍的龙纹玉佩也是落在了许枫手中。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竟然并未将自己拿到了龙纹玉佩一事告知景衡。
许枫在一旁思索,暗道,现在倒是动手的好机会。景衍只带了两人在身旁,那个诚也许枫对付起来虽吃力但也还有胜算,只是这景衍却实在是棘手,他那身手竟比随身护卫还要强上数倍。
若许枫单枪匹马,自然赢不了景衍。可他这回带了不少高手,他们此刻都藏在暗处,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冲上取景衍性命。
到时着人引开诚也,车轮战轮番对打景衍,难道还怕杀不了他嘛。
许枫的神色在树影下显得有些阴翳,他隐了身形,跳下树来,寻所带的那一群人中身手最好的一位。
“待会我吹第一声骨哨时,你就立刻现身,去引开那侍卫,将他引得越远越好,之后我会连吹三声骨哨,哨声结束后,我们余下之人,悉数上场围攻那人。”许枫低声安排。
景衍的身份只有许枫知道,他并未告诉这些江湖人,他们要杀的是当朝皇帝。他们也只以为,此次不过是寻常的仇家杀人罢了。
那被他安排去引开诚也的人,略微愣了愣道:“车轮战?这也太卑鄙了吧。”说话时神色满是不赞同。
许枫凝眉不悦道:“那人的身手,我从前试过,当时我带了数十人马追杀他,都被他单枪匹马逃回了京城。此次诸位皆是我父亲在族中精心选出,自然比在下手中之人身手要好,可那人实在是难以对付,单打独斗绝无胜算。到时不能如约完成任务,家父允诺各位的金银可就未必能兑现了。”
许枫话说到这个地步,这些江湖人本就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便也不再多言。
他见众人不再异议,抽出腰间骨哨,低声道:“各位做好准备。”话落运起轻功又立在树杈上。
这处树影与酒楼相隔有段距离,景衍并未发现树上藏了个人,还正惦记着取他性命。
景衍与陈凌又商议了些江南的政务。几番议事下来,腹中空空,难免有些饿意。景衍起了用膳的心思,便吩咐小二撤了席再上些膳食。
过了会子,楼内的小厮将膳食摆上桌案,景衍放下酒壶,落座在桌案旁。
诚也见状,立刻抽出随身带着的银针挨个试了下毒。银针没有变化,景衍拿起筷子用膳,摆手示意陈凌退下。
陈琳恭敬告退,转身下楼。
藏身在树上的许枫,见只剩下景衍与诚也两人后,吹响了第一声骨哨。
骨哨声长而悠远,在这样歌舞升平的夜色里,格外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