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楚玉嫏视线所及是一片大红。帐内铺着的零碎的桂圆花生,都被他衣袖扫落。
他的吻从她脸上落下,初起带着温柔缱倦, 然而渐渐的就化作了狂风骤雨。
席间那些酒意发作, 眼前疯狂又模糊, 他听得耳畔心爱之人似哭非哭的声音,无力娇呵唤着他夫君。
无人能懂他心头颤栗的喜悦, 快感几乎将他淹没。
也从无人知道, 这个女人夜夜入他梦境。
她娇柔无力的攀着他的脖颈,柔软的唇印在他的耳边,唤:“夫君……”
眼前的这一幕幕似乎和从前的梦境相混合起来,那些他日思夜想的梦。
辗转反侧, 寤寐思服。这一年来掏心掏肺的等待, 总算得到了圆满。
楚玉嫏没想到他会这样疯, 吃痛的想推开他,然而却又突然想到这未免也不是另外一种报复的手段。
她住了手,默默的忍受着他的疯狂。
漆黑如泼墨一般的夜色, 繁星点缀期间。月早过了十五, 却是缺了一块儿。
这人间事分分合合, 合合分分,从来就少见圆满的。
这头人欢,那头却是独盏空对月。
“一把琴,一盏酒,一个月亮,一个人。”谢瑜一袭白衣坐在院中,抬头望着天上的缺了一块儿的月, 自嘲的长笑,“我以杯盏空对月,明月可曾知我心?”
满身的醉意,倒是成了他放肆的理由。这满口的胡言,不成调的诗句,真真叫人好笑啊。
“公子,您别喝了!”楸信急的去夺他手里的酒壶,“您这样又是何必呢,您就算是醉死了,那人家又可曾会看您一眼。”
“是了,她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啊。”
“你说,她真的不会后悔吗?”原本白皙的脸上尽是通红之色,这酒醉人的紧,直叫他眸色也染红了。
“这太子向来肆意荒唐,与楚家又是不死不休的,前儿才弹劾了楚家和虞家,现在又强行要娶嫏妹!”
“你说他是为的什么啊,是将人娶回东宫后,好磋磨吗?嫏儿又是怎么招惹他了。”
这深宫之中,多少黑暗阴霾,无人知晓何处又埋了尸骨。
“公子,事已至此,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心伤?”楸信夺不走自家公子手里的酒壶,只得悄悄的将旁边的酒坛全部挪走,然后一边安慰着。
嘴上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嘀咕。那楚家小姐,分明就是个贪慕虚荣,就算没有太子殿下那也是有晟王殿下在前头挡着,哪里能轮得到他家公子?
“她说的对,我除了一世平安,什么也不能给她。”
她要的是王权富贵,他性格闲散。身为谢家二公子,不用继承侯位,祖宗荫庇之下他就算一辈子不出仕,也能潇洒一辈子。
他自小便不喜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向往那些历朝历代的那些,居于山野的名仕。
可她不喜欢闲云野鹤,她有阿弟要护着,还有整个楚家。
为了能有朝一日护住她,他甚至去了军中历练。可惜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哪怕就算他有朝一日封将拜相,在陛下太子面前,也还是要顶礼跪拜。
罢了罢了,这是她的选择。他自始至终都无权干涉,这份感情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感情。
夜已经深了,想必她也已经……?轻?吻?最 ?萌?羽?恋?整?理?
自此之后,她为君妃,他为臣。不该想的,终究还是要放下了。
既然不能求一个圆满,那便换一种方式守着她罢。出仕为官,做她一人之臣。只愿她得偿所愿,母仪天下,一切安好。
修长的手随意的划过琴弦,不成曲调的拨弄着。清清泠泠的琴音寂寥至极,连原本繁星围绕着的夜空也变得孤冷了起来。
*
东宫库房里,这陪嫁和宫里拨下来大婚所用的东西还需要清点。
有喜看着礼单,焦急的在院子里踱着步子。
一同当值的小太监奇怪的问道:“师父,怎么了?这陪嫁的礼单可是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有大问题!
有喜看着那礼单上鲜明的一行字,只觉得太子妃脑子指不定是有些问题。
噢,不,太子妃才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家太子。
这哪个大家族的嫁女儿没个一两个媵妾做陪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是代表世家的排面。
可是殿下从前就不喜欢东宫有太多女子,这人多了容易生是非。就这历代后宫里,有多少女子因此香消玉殒,多少子嗣因此夭折。
太子妃娘娘这哪里修来的福气呦,可偏偏这人身在福中却不知,竟然上赶着给夫婿纳妾。
大个婚就大个婚,您带什么陪嫁媵妾啊。这嫌没人分享夫婿吗,还提着带出来的?
有喜看得出来,殿下有多在意太子妃,若是殿下知晓太子妃还带了媵妾,怕不知要如何震怒。
不过也不要紧,这东西还没报备到礼部,先把这两个名字扣下来,明天请示殿下后再将人送回楚家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正说着,突然那正整理东西的小太监咦了一声,从拐角里拖出来一盒香料:“师父,这香数量不对啊,怎么会在这里。”
有喜正想着媵妾的事情,哪里会管他什么香不什么香的。他眯着眼翻着陪嫁单子,嘴里就道:“那是尚寝局送过来的香料,不是正经用的熏香,别动它。”
都是些殿下不会用的东西,改明儿得给他退回去。
小太监哦了哦,尚寝局啊,那可是宫里一个极不正经的地方。
*
天才破晓,还没有很亮。
司马静动了动,睁开眼,瞧见怀里的女子枕着他胳膊,乖巧的闭着眼,模样是难得的乖顺。
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心下不由泛起了愉悦,宛若蜜糖一般。
女子就犹如猫儿一般,平常的时候喜欢挥爪子,安静起来就温顺了起来,闭着眼蹙着眉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可怜。
女子的青丝在他胳膊间铺开,发间清幽的香气钻入鼻腔。他不受控制的,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到额角眉心,眼角。
突然,楚玉嫏动了动,如扇的眼睫颤了颤。
这么快就醒了?
宛如当场被抓包一般,司马静立刻就有些心虚的闭了眼,装作熟睡的样子。
楚玉嫏枕着人的胳膊,后脑勺痛得很。她睁开眼睛不舒服的动了动,刚企图移开身体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痛得厉害,仿佛散架了一般。
她侧过身去,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淡漠的起了身,看也未看身后的司马静。
昨夜折腾了一宿,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她忍着痛,先开被子下了床。腿一软,她扶住床弦,站直了身子,穿了木屐来到了妆台前。
太子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楚玉嫏便没有叫长蓉苏芷早上来伺候。
铜镜里的人儿绝色的面容苍白的很,眼底都是乌青之色。
她拿了芙蓉膏,想要遮住眼底的青黑。
床幔后的司马静睁开眼,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原本被忽略的记忆渐渐回笼,他想起昨夜她后来抗拒的哭声,然而他那时却像毫无所查一般,还以为在梦中。
楚玉嫏还穿着昨夜他为她换上的单薄的寝衣。坐在妆台前的挺直的背影削瘦的很。仿佛在风雨中的幽谷兰草,看着风一吹就会倒,然而其天是有一种莫名的韧劲,在风雨之中屹立不倒。
明明是想护着她的啊,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自己反倒成了那一片风雨。
司马静很快就意识到哪里不对,昨夜他虽饮了不少酒,却也没到醉成那般的地步。
他起身走过去,想要看清她哪里伤着了,却见她白皙的脖颈上,一块块或红或青或紫的印子触目惊心。
“殿下。”楚玉嫏压下内心的冷色,努力放软和了声色,绝口不提昨夜之事。
司马静没有再纠结她的称呼,放软了声色:“昨夜是孤的错,你别动,让孤看看伤。”
这是司马静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这般道歉,带着无尽的悔意。
他抬手,将她寝衣领口拉开,一截粉红色的锁骨露了出来,伤痕累累。
楚玉嫏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就退开了一步。
“孤让人去准备伤药。”
司马静仿佛被针刺了一般,收回了手。他勉强笑笑,道,“你若是生气,就再挠孤就是了,你若是想揍孤,孤这次任你开心。”
“嫏儿怎么敢怪罪殿下,这不过是嫏儿为人妻室的本分罢了。”
楚玉嫏却全然不领情,只客气又疏离着道。
司马静默了默,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后悔莫及。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好低了嗓音解释:“孤醉了,你别气了。”
楚玉嫏蹙眉看着他低声认错的模样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殿下没错,嫏儿如何敢和殿下生气。”
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里的郁气太重。现在她在东宫之中尚未站稳脚跟,若是不小心将人惹怒了,怕又是一堆麻烦。
司马静低头看着她,那白皙脖颈上的伤醒目万分,刺得他眼睛疼,心里止不住的悔意和心疼。
心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用了,他随手拿了架子上的喜袍披上,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