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毫不客气,一口应下,笑容灿烂道:“好啊,那便有劳郁姑娘了。”
郁清梨无可奈何,这七皇子,怎么看也不是个精明的,想来,或许是在深宫夺嫡后才渐渐变了心性吧。
“不过,郁姑娘为何非要搬出去住,那绣坊离国公府也不远。”
此时,两个人不远处的一条小路后,一双藏色朝靴正准备迈步,听到这个问题后忽的生生停下了,玉色的袍角被风吹的鼓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檀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他也很好奇,为何。
第7章
郁清梨想了想,也没有隐瞒,直接实话实说道:“七皇子您也知道我同世子爷素来不和。”
“额——”宁奕一顿,没想到郁清梨倒是不遮遮掩掩,不过,这恐怕不是不合就能轻描淡写的带过去吧?
“眼下在国公府碍眼,不如搬出去住,这样,我同世子爷便眼不见为净。”
江煦之:“... ...”
正在偷听的世子爷本人,脸色黑了又黑,只见他身边的随从面色尴尬,眼睛四处乱瞄,假意装作看不见。
江煦之鼻尖冷哼一声,耳朵却没忘继续竖起来。
“再者,我现下没积蓄,若是搬出去做点小生意,也好存些安身立命的钱,毕竟江家姓江我姓郁,虽说老夫人宅心仁厚,可到底会惹旁人嚼舌根子。”
宁奕没想到这一茬,突没来由觉得郁清梨有点可怜,是啊,不过还是个姑娘,寄人篱下,哪儿能真那么随意自在,必是要受人非议,看人眼色。
一时间,宁奕竟忘记了郁清梨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此时面前说话真诚的郁清梨,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是不是众人误会她了?
于是大方表示:“本王别的没有,但是钱刚好是有的,我可以给你赞助。”
郁清梨婉拒了宁奕的好意。
宁奕以为她是怕江煦之知道后不痛快,替江煦之辩解道:“虽说煦之为人冷淡,但钱财上,我想煦之他是不会介意的。”
郁清梨抬眼,盯着宁奕一字一顿的道:“我介意。”
江煦之一顿,郁清梨此举,倒是叫他出乎意料。
负手而立的男人没动,也没抬步子,风拂过面颊,风带起他发丝,宫绦微扬,他只是紧紧的用目光攫取那抹水蓝色身影,深邃的目光中仿佛糅杂了千万种思绪,青墙黛瓦下,天地间一片阒静。
“世子?”随从压着嗓子唤回他游离的思绪,江煦之眼珠动了动,而后收回视线,眼底露出一抹不自然,忽然转身,毫不犹豫走出了花园,空气中仍残存若有似无的檀香。
回了书房,江煦之冷笑着解开束袖,丢在桌案上,而后由着随从替他解开斗篷,挂在屏风上,伺候的下人只觉得室内气氛凝重,谁也不敢说话,咬着牙根轻手轻脚做事。
江煦之身边随从大气也不敢出,他紧张的目视前方,忽然听到江煦之问:“她为何介意?”
随从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脸憋成苦瓜,冥思苦想半晌后灵机一动道:“属下知道!”
江煦之扫了他一眼,算是叫他继续说,随从献宝一般,得意道:“属下觉得,郁姑娘或许是因为喜欢世子爷您,于是不想同七皇子扯上关系,郁姑娘可真是爱惨了世子爷。”
江煦之已经俯身在桌案上练字了,啪哒一声,豆大的墨汁顺着笔锋砸进了纸页,落出硕大的花骨朵,向着四周扩散,他手中的毛笔动了又动,许久没落下一个字。
*
郁清梨自然不知道她和七皇子的聊天内容被江煦之听到,更不知道江煦之认为她不接受七皇子的好意是为了他。
她只是静静等着,搬出去的日子。
七皇子宴会那天可是应承了,说既然老夫人给了铺面,这拾掇整改的任务可务必交予他,他找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弄好。
可没想到,宁奕的速度竟是这么快,不过才四日的功夫,当宁奕府邸派人来知会时,郁清梨还在房中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瞧着院子里落雨,听着檐下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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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屋内里收拾东西的时候,郁氏眼圈通红:“怎得今日就要走?需这么赶,如此匆忙么?”
郁清梨心知郁氏的不舍,笑着放下手里的物件,走到郁氏身边,撒娇一般的抱住了郁氏的胳膊晃了晃,声音绵软甜腻,倒真是一个十五六岁小丫头的口吻了。
“姑母,您哭什么?这绣坊距离靖国公府才多远?你哪日去长陵街听个书,喝个茶的空档,来我绣坊坐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何沦落到教您哭的此生不复见似的?”
郁氏别过脸,腾出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倒不是因为这些,只是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现在突然走了,难免觉得院子里落寞下来了。”
确实,郁清梨就住在郁氏园子里的右厢房,这一走,郁氏也难免孤单,平常青天白日里,这郁氏的院子可少不了郁清梨跟个黄鹂似的“姑姑,姑姑”的叫着。
郁清梨被这么一说,也难免不舍,宽慰道:“若是姑母愿意,天天去我那绣坊住着阿梨都愿意。”
“要我说,你就是算好要搬出去是不是?先前同我说,我就没想到你这个鬼灵精竟然打这么个算盘。”
郁氏被郁清梨逗笑,红着眼睛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嘱咐道:“你若是缺什么,只管同姑母报个信儿,倘若在那头吃穿不好了,不如回来住,大不了白天去绣坊,晚上在我这院子里作伴靖国公府能你一个小姑娘养不起不成?旁人说什么,只管叫他们说去。”
郁清梨哎了一声,继续收拾东西,边收边回头笑:“姑母,您就放心吧,阿梨已经懂事了,再不会像以前一样,教您担心。”
郁氏站在郁清梨身后,看着的确大有不同的郁清梨,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
因着突然下雨,原本应在校场练兵的江煦之也从外头匆匆赶回。
刚进国公府,就迎面看到有家丁一箱一箱的往外搬着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拦住了冲他打招呼的家丁,问道:“府里怎么了?”
“世子爷,噢,这是郁姑娘的物件。”
家丁恭敬的回道,然后继续搬着东西送上马车。
江煦之眉头微皱,郁清梨要走了?
他转身看着下人很快将东西一件件的挪好。
不远处江煦之的贴身随从古川正撑伞朝这边走来,在看清门边站着的是江煦之,连忙将伞凑到了廊庑下江煦之头前,冲他恭敬道:“主子。”
江煦之怀中抱着头盔,淡淡的应了声,入了伞下,红色的伞面溅起小小的水花,淅淅沥沥的烟雨中,他忽然开口问古川:“郁清梨,是——今日就走?”
两人上了抄手游廊,古川一脸茫然,挠了挠头:“小的不知,今天一整天都在屋内替您收拾兵书,方才来得及出门去给您送伞。”
江煦之微微侧头,两人一前一后,他冷冷道:“你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也不知怎得就来了脾气。
古川心道不好,触了自家主子霉头,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要不... ...属下去问问?”
“谁叫你问了?”
古川:“... ...”
*
进了屋内,江煦之随手将头盔放在桌案上,又进了房中去换衣物,古川一件件的将身上的军装接下,然后挂好,看着自家主子面色严肃,总觉得气氛不是很好。
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郁姑娘,主子以前就厌恶郁姑娘,上次老夫人寿宴,郁姑娘还顺手牵走江家的绣坊,主子一定是为这事生气。
古川心内暗下决心,为了主子开心,他要想个办法。
待江煦之换好了衣服,转过身却发现古川正在发呆,抬手敲了敲古川脑门道:“发什么呆,去,帮我泡壶茶。”
古川连声应下:“这便去这便去。”
随即一溜烟似的窜出了室内。
到了廊庑下才好大口喘气,他看着来往家丁,伸手拽住了其中一位道:“郁姑娘还在郁夫人园子里吗?”
他想,要用什么办法拦下郁清梨,将她留在府邸,才好不叫她动茶庄那块铺子。
可谁成想,听到的是家丁回了句:“郁姑娘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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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煦之这边正在画着什么,那边就见古川着急忙慌的冲进了屋中,将他吓了一跳,江煦之冷着脸放下笔,不悦道:“我让你去沏茶水,你怎么好像被撵了?”
古川撑在桌边,面容愁苦,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对不起您,没能拦下郁姑娘。”
江煦之不解,继续低头画着东西,觉得有些好笑:“拦下她做什——”
话还未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不对,你说郁清梨已经走了?”
古川心想,完了完了,果然是这样,被他猜中了,于是更觉愧疚,是他,是他没守好江家的财产,没做到自己的责任,是他,愧对主子。
江煦之本以为自己在听到郁清梨走了后会开心,可是恰恰相反,此时他的心里倒是有些说不出的落寞,想起原先给马车搬东西的家丁时,又顺嘴问了句:“她可曾带什么下人?”
古川正垂头丧气的埋怨自己,一听江煦之问这个,连忙回道:“没有没有,主子您放心,郁清梨除了捞了个绣坊,江家别的财物人力,她是一样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