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看到萧半朝的风光,却不知道萧家内里的肮脏,更不知王皇后的虎视眈眈,太子李琅华的伺机而动。
作为萧家世子,他注定不得安稳。
但他想安稳。
或许是她说过的阳春三月赵国铺天盖地的雪色梨花过于惑人,又或者是焚香抚琴时她突然从背后抱着他的温度,总之,他想安稳了。
他不想每次与她相处都小心翼翼,时刻担心茶饭里是不是有毒,窗外呼啸而过的是冷箭还是寒风。
“我要处理一些事。”
“要多久?”
“很快。”
“很快是多久?”
“......”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你去罢。”
“逸之,我时常在想,我从不给你添麻烦,你见我这般懂事,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可是我不敢问。”
“你是九天月,我是地上泥,与你欢好一场,本就是我强求得来的——”
“姝儿,待我归来,便陪你去赵国。”
“去赵国做甚么?”
“陪你看梨花。”
他清楚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后眼底聚起欢喜。
原来她也对他说过真话。
她喜欢梨花是真的。
“好。”
她环着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我等你回来。”
“承君一诺,百死不悔。”
“逸之,你可莫要负了我。”
他点头,闭眼轻吻她的额角。
雪花融在她脸上,微微有些凉。
他没有负她,如约而归,但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太子李琅华。
上元灯节,花海灿烂。
人潮拥挤中他们十指紧扣,李琅华笑着说让她走慢点。
她像个孩子一样,看甚么都是新奇,猜灯谜,逛花灯,放河灯。
最后她和李琅华在街边小摊停下,李琅华择了一支珠钗,簪在她发间。
“小姝,以后咱俩每年都来看花灯。”
“好。”
她点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开怀。
他突然想起,她与他在一起总是压抑的,甚至小心翼翼的,如带着镣铐起舞。
因为他是她的猎物,她要绞尽脑汁算计他的喜好,投其所好引他上钩。
李琅华不一样。
她与李琅华在一起是开心的。
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他立在是榕树下,手里提着给她买的兔子花灯,看她与李琅华如同亲密的恋人一般,陡然发现自己九死一生归来,似乎是一场笑话。
相思本是无凭语。
是他愿者上钩。
后来李琅华找到他,素来吊儿郎当的男人难得有着认真,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扣着桌面,声音清越,如杀人不见血的道:“萧逸之,你是聪明人,当知道她不喜欢你,她喜欢的只是你的权势。”
“你出身权倾天下的萧半朝,她自是喜欢你,如今有了孤,孤为太子,岂不比你兰陵萧逸之有权势?”
“你是世家子弟,最讲究体面,感情一事,若是强求,便落了下乘。”
“你们好聚好散罢。”
“别叫她为难。”
“也别让她,难堪。”
“你的喜欢,于她来讲,一无是处,甚至还会成为她的累赘。”
“她不喜欢你,放过她罢。”
放过她罢。
就当放过自己。
李琅华走后,萧御让随从取来李姝曾送给他的梨花白。
李姝说,这是用梨花酿成的酒,与寻常的酒不一样,瞧着隐约泛着白。
古人曾言,醇正的梨花白不止有白色,喝到最后是五光十色。
赵国的人为了追求醇正,酿下一坛又一坛的梨花白,可惜始终只有白色。
传说中的五光十色,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梨花白只有白色。
一如李姝。
她只要权势。
他以为她也许会要其他东西,但是没有。
从始至终,她只要权势。
既如此,那便给她罢。
只是太子妃怎么够?
既有青云志,那便送她上最高的位置。
萧御接受王皇后的合作,在李琅华一案出手。
王皇后,太子李琅华,萧氏一族三权鼎立的局面彻底被打破。
王皇后一族被诛,李琅华被废,萧氏亦不复如日中天之势。
内耗严重近乎倾灭的大夏,终于迎来它的新主人——长公主李姝。
萧御看李姝华服加身,看她大权独揽,看她瞧着他时的神情若有所思,凤目微挑,一声轻叹:“一别经年,恍若隔世,逸之别来无恙。”
“逸之这双眼,如水中望月,云边探竹,委实不是人间能有的绝色。”
“我当时最喜欢的,便是逸之的这双眼。”
他神情淡淡,听她追忆往昔,说那年的她,多么多么喜欢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她一句话,问她可曾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但最终还是忍下。
如李琅华所说,感情若是强求,便落了下乘。
她不爱他,挺好。
他也不爱她。
不过是终日玩弄人心的人遭了报应。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早已将她放下。
他一直这样认为着。
直到那日随从突然半夜叩门:“相爷,长公主——薨了!”
他怔怔坐在床榻上,半日没有说话。
“世子,您.......”
他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如何死的?”
“听闻是毒死的。”
“昭阳殿的人口风极严,属下不好打听消息。”
他扶床而起,看向昭阳殿的方向。
“死了。”
他轻轻道。
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木木的,像是被人剑刃剜去一块。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她苦心经营许久,好不容易成为人上人,尚未过几日舒心,便撒手西去。
委实令人惋惜。
好不容易被她聚起的大夏,因她的突然薨逝四分五裂。
季青临掌雍凉,他坐镇中原,而曾经被她名曰囚禁实则金屋藏娇的废太子李琅华,则去了楚地。
三分天下。
再后来,被她扶持的天子崩逝,天下终于归于一统。
李琅华依旧一身红衣,不再年轻的脸上神态懒懒,桃花眼斜睥着他,说:“萧逸之,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是西施毒。”
“那年宫宴,你亲手端给她的西施毒。”
他瞳孔骤然收缩。
李琅华的声音仍在继续:“她是死在你手上。”
烈烈寒风争先恐后闯入肺腑,将他身上的温度驱得一干二净。
“她喜欢你的。”
信念在这一刻崩塌。
“她那么喜欢你。”
“喜欢到饮下毒酒还能与你说笑。”
“可你却杀了她。”
他身体晃了晃,轻轻笑了。
世人都道,她爱惨了他,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从未爱过他。
从未。
作者有话要说: 李姝:爱过
我说的所有谎话你全信,唯独一句喜欢你不信
李琅华: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54章 番外—前世李郎华
“难怪小姝喜欢你。”
“还有你。”
“可惜了, 最终陪着小姝的,只有本王一人。”
“也只能是本王。”
李琅华慢慢走着,拖出一道长长血线。
他走到昭阳殿, 从怀里拿出钥匙, 吃力打开尘封多年的宫门。
数十年没有宫人修整, 蓬莱树肆意生长着,遮天蔽日,只余花香。
蓬莱花, 李姝最爱用的香。
可惜她自从做了长公主, 便再也不用了。
她说她要用苏合香。
只有寸缕寸金的苏合香, 才能彰显她身份的贵重。
他笑她荒唐。
她用过蓬莱香,用过苏合香,也用过梨香, 可他最爱的,却是初见时她身上浓郁的蓬莱花香。
蓬莱花又名花贼。
此香一出, 所有花香黯然失香。
一如李姝出现的场合, 所有女子沦为她的陪衬。
再怎么貌美的女子, 在她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李琅华微闭着眼, 轻嗅着蓬莱花香。
往事如潮水, 顷刻间将他淹没。
“小姝, 你要这天下无人裂土称王, 你要大夏集权中央,你要权臣世家消失殆尽——”
“我做到了。”
“我都做到了。”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打扰人休息一样,轻轻低喃着。
“这天下,还是你的天下。”
“我替你守着。”
“我追你.......为帝。”
“容仪恭美曰昭, 昭德有劳曰昭,昭帝,可好?”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李琅华轻笑着,有风拂面而过,他听到蓬莱花在枝头笑闹,恍惚间,他又回到从前,少女言笑晏晏,向他款款而来。
.......
李琅华一直知道自己生得极美。
揽镜自照,他时常感慨,似自己这等美貌之人,不知会便宜哪家姑娘。
那姑娘若得知未来相伴一生的夫君是他,只怕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毕竟他这么好看。
好看到他自己都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