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异动,杀了。”
她不喜欢他的懂分寸。
“当然,杀他之前让他留个后人。”
她又补充道。
不喜归不喜,她身上的西施毒还是要解的。
暗卫无声而去,李姝唤来小宫人伺候梳洗。
明日有早朝,她要早点休息,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那些对她针锋相对的朝臣世家——萧御从岭南回来,世家们便不是一盘散沙,有了主心骨后的世家们,比往日里难对付多了。
更何况,还有手段让人防不胜防的萧御立在相位伺机而动。
躺在柔软床榻上,李姝昏昏欲睡,闭着眼吩咐宫人:“给楚王带个信,叫他明日陪本宫一同上朝。”
前废太子虽人人唾骂,但政治地位还是有的。
她把持朝政多年,野心勃勃的朝臣们无一不想杀了她取而代之,扶持新帝做傀儡,让自己的家族继续坐大,乃至改朝换代。
当然,也有不少居心叵测的朝臣们觉得先帝得位不正,被废为楚王的李琅华才是大夏正统,想连带着新帝一并拉下马,另立李琅华做傀儡。
新帝畏她,李琅华被她杀了亲爹从太子废为楚王,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恨她入骨,世家们便利用他们对她的恨意拉他们入伙,让他们两个联合对抗她。
只要新帝与楚王公然表态,她摄政会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只能向世家低头暂时自保。
到那时,她所推行的新政,甚么寒门入朝女子为政,根本无法执行,长此以往,世家越发势大,皇权愈发式微,身为皇权主导者的她,莫说一手遮天了,只怕迟早落个被世家清算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这的确是个难解的困局。
哪怕大夏民风开放,女子地位比前朝高许多,但终究还是父权社会。
生在父权时代,生为女人,性别将她限制得死死的,哪怕她现在在打压世家的事情大获全胜,世家们也可以蛰伏数年,等天子亲政。
她只是长公主,她不是天子,她无法堂堂正正一直把持朝政,她终有一日要还政新帝。
新帝一朝掌权,为竖立自己的威信,必会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推翻,无论与她关系好与否——新帝是她一手扶持的,是她的傀儡,他若不想落个一无是处的骂名,就必须与她划清界限,这样还能落一个扮猪吃老虎忍辱负重的正面形象,而她,就是利欲熏心奸人。
奸人误国。
她所有努力,不过是百年后市井笑谈,没有甚么一心推行新政改变大夏格局的威威赫赫长公主,只有荒谬绝伦的跳梁小丑。
她不甘。
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李姝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梦里的世家口若悬河,明里暗里指责她嚣张跋扈,将大夏治理得一团糟。
她正欲反驳,却见一向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新帝此时大胆开腔,控诉她百般罪证,说亲眼见她毒杀先帝。
这句话顷刻间在朝上掀起轩然大波。
她毒杀先帝之事,世人只是怀疑,如今被新帝一口咬定,地点人物时间全部对得上,恨她入骨的世家见状全部发声,态度中立的朝臣此时也愤愤不平,而那些依附她的寒门却无法替她说话。
杀父弑君,注定是遗臭万年的不归路。
若她可以功盖太/祖,世人念在她的能力上,或许会对她宽容些,让她落个毁誉参半的结果,可她目前的功绩,无法让人忽视这件恶事。
朝臣世家们骂她的恶毒词汇响彻大殿,唯有一人不曾开腔,那人是萧御。
萧御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看着她,眸色清冷而疏离,一如九天之上随时会御风而起的谪仙。
这里的喧闹,与他无关,她的艰难处境,也与他无关。
她不再看萧御,转向一旁的李郎华。
然而本该帮着她的李郎华却在这个时候反水,他的部下联合岭南的越人,攻入长安,要立他为帝。
她只好狼狈逃跑。
逃往路途中,王负剑本该护她左右,杀尽想杀她之人,可偏偏他也在这个时候对她拔剑相向。
王负剑的长剑抵在她胸口,冷声质问她为何不告诉他长姐的下落,她想解释,他却说不愿再听她的花言巧语,手握长剑直直向她刺去。
生死一线间,季青临从天而降,纵马将她救走。
她大喜过望,揽着季青临的腰,将脸枕在季青临肩头,轻声说她就知道,小将军一定会来的。
任谁都会背叛她,小将军却不会背叛她。
无他,小将军是心思纯粹之人。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话刚刚说完,便听到头顶一声冷笑,她抬头,看到的是季青临凉凉目光。
季青临的手上带着甲,捏着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她挣脱,却被他捏得更紧。
“纯粹?”
他又用了一分力,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捏碎一般,他的声音像是出鞘的利剑,剖开她的五脏六腑暴晒着:“纯粹不代表我会一直被你利用!”
下一刻,她看到剑光闪过,是季青临腰侧的佩剑被抽开。
季青临与其他人一样,他想杀了她。
梦境本该不真实,可痛感却向她袭来,她想大声呼救,却不知道该喊谁的名字。
没有人希望她活着。
所有人都恨她入骨。
窒息的痛感淹没她,她醒了。
东方尚未亮起鱼肚白,殿里夜明珠散发着光,清清冷冷的,如月凉如水。
李姝闭了闭眼,轻轻揉着眉心。
只是一个梦,没甚么的。
那些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还被她死死按着,萧御只是对她冷淡,李郎华尚与她在一条船上,王负剑还会为她吃醋,季青临仍在为她南征北战,她所担心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李姝轻轻一笑,唤来小宫人,饮了一口水。
天塌了,自有她自己撑着,怕甚么?
但,纵然梦境里的事情发生了,她也有法子力挽狂澜,而不是像梦里的自己一样,绝望在季青临手里等死。
李姝眸光骤冷,顷刻间又转暖,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梳洗穿衣。
今日朝上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可不能迟到。
贴心的小宫女将她鬓发挽成隆重的凌云鬓,配上金灿灿的金簪,凤钗衔着长短不一的璎珞,微风袭来,在她鬂间微微晃着。
李姝轻抚垂在脸侧的流苏,镜子中的自己纵然笑意盈盈,却也凌厉逼人。
这样的她,哪怕朝臣们对她颇有微词,与她政见完全不同,但看着她这张不好惹的脸,心里只怕也会打退堂鼓。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先镇住那些墙头草,剩下的刺头她再逐一化解,各个击破。
李姝很是满意,启程向宣室而去。
她的鸾轿刚出寝殿,长廊处便传来李郎华的声音:“小姝。”
她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是李郎华立在廊下笑眯眯等着。
许是知道自己要上朝,李郎华穿着一身银星海棠色的锦衣,着玉带,罩纱衣,束紫金冠。
虽不是藩王服,但对比他往日里浮夸艳丽的衣服,今日的穿着可谓是正经许多。
李姝心知不可按照藩王的标准来约束他,便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皇叔。
“哎,这就来。”
李郎华撩起衣摆,一路小跑到李姝鸾轿前,在众人目光下,自来熟地麻利上了轿,挨着李姝坐下,见她脸侧垂着的璎珞与耳际的软发缠在一起,还颇为贴心地帮她解开,不像叔叔与侄女,倒像是极亲密的恋人一般。
尤其是他与李姝年龄相仿,两人又都是艳丽挂的面容,一个着漆红色长公主朝服,一个着银星海棠色,同是红色系的衣服,更是让两人如璧人一般登对。
天家皇室名声本就不好,男□□妾成群,女人面首无数,李姝更是其中佼佼者,说是声名狼藉都委屈了声名狼藉,众人见李郎华的动作如此亲昵,只以为李姝荤素不忌,连自家叔叔都收在床上,于是纷纷心照不宣低头垂眸,好似他们没有看到两人的动作。
宫人们颇为避嫌,李郎华却视若无睹,长舒一口气,道:“宫里甚么都好,就是宫殿修得实在大,从长乐宫到宣室,少说也要一刻钟。”
——端的是毫不在意周围异样的坦荡。
李姝长眉微挑。
她虽向来没甚么名声可言,但不会像李郎华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掩饰。
毕竟她是树敌无数长公主,无论撩拨人也好,毒杀先帝也罢,世人都抓不到任何把柄,所以当旁人说她面首无数弑君杀父的事情时,她都能微微一笑说上一句市井流言。
像是察觉到李姝的情绪,李郎华从袖子里拿着锦帕,用帕子托着一旁李姝喜欢的小点心,递到李姝嘴边,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笑得潋滟,道:“小姝的轿子这般舒服,不介意载本王一程罢?”
“你在本王府上居住时,本王可是与你同吃同住同车的。”
李姝清晨起得早,喝上半盏参茶便出了寝殿,肚子里空荡荡的没东西,看李郎华帕子上的小点心软软糯糯,清香怡人,便咬上一口,道:“皇叔倒是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