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着了恼,一着急,便亮出了明晃晃的尖刀,三两步跨过去,要用刀尖挑那孩子后衣领。
从媚生的角度看,那晃晃尖刀对准了阿培后背,随手一挥便能要了他的命。她再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晃,便要扑过去。
却被斜刺里的一只手拽住了,将她往后一拖,撞在了沁凉的石墙上。
等她再去看,李珏已飞身扑了过去,将阿培小小一团护在了怀里,那刀尖顺着的他的后衣,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鲜红的血顷刻便浸湿了他月白衣衫。
有呼啸的利箭疾驰而来,射中了醉汉的小腿,强大的惯力将人狠狠摔在了墙角,暗沉的巷子里,已是围满了□□手。
“你.....”媚生指尖沾了猩红的血,俯下身,看李珏苍白的脸,许多话堵在喉头,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无妨,往后,阿生在意的人,朕替你护好了。”他瞧出她脸上的疼惜,扯了扯嘴角,无声笑起来。
媚生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去碰触那血淋淋的伤口,看着几个急急奔来的御医替李珏止了血,才轻轻舒了口气。
她刚要起身,却被那人攥住了不撒手,只得随了他的轿子而去。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暗巷一下子空了,那小腿中了箭的醉汉刚刚还瘫软在街角,见人走了,也顾不得疼痛,匍匐着爬了过来,扯着福全的衣角咚咚叩头。
“福大总管,小的.....小的一时失了手,伤了陛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青缎软靴伸了过来,用绣了暗纹的脚尖垫在了他的额下,略尖细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林参军崩磕了,杂家保你无碍,指不定还要升官了,升大官!”
林参军仓皇抬头,见福大总管说的恳切,完全不像开玩笑,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了,这伤了陛下,不诛九族,还要升官?
福全瞧他神色,也不多说,只道:“只一点,你方才太凶悍了些,怕是要吓到阿培。圣上嘱咐多少遍了,做做样子,做做样子,万不可真吓到孩子,你是没听进去啊。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你不是拐卖,你是抢了个祖宗啊!”
要真吓到了阿培,娘娘该心疼了,娘娘一伤心,圣上可是没好果子给他们奴才吃。
他说完,叹了口气,迈着八字步,慢悠悠往街头走,刚刚圣人身上的伤他看了,虽是不轻,以圣上的身子骨,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指不定现下看见娘娘脸上的担忧,非但不疼,还要偷着乐的。
.....
这一遭,惊动了扬州官场,扬州大小官员山呼万岁,将李珏迎进了州府。
为了迎这金尊玉贵,这州府中家具都已换了一遍,簇新而奢华。
李珏俯在檀木床上,一张脸苍白的很,微闭着眼,一个劲的喊疼。
有内侍用温水沾了帕子,轻手轻脚去擦他额上的薄汗,却被李珏伸手挥开了,低低道了个“滚”字。
屋内跪了一溜的宫人,个个惶恐不已。
福全一脸焦急,对媚生恳求道:“娘娘,您看这......要不您试试?”
媚生无法,换了帕子,去拭他的额头,刚刚还暴戾烦躁的帝王,忽而安静了下来,仰着脸等她来擦,末了,还微微挪过来,在她手心上蹭了蹭。
媚生忽而便想起来小时候养的那只哈巴狗,时常在午后蹭过来,仰着面,等着她去摸肚子。
她有些忍俊不禁,带出些微的笑意。
福全觑她神色,急忙端了药来,得寸进尺:“这药怕是旁人也喂不进去,还是娘娘来吧。”
媚生接了,小瓷勺吹凉,往李珏唇边送。
送了四五次,那人都咬紧了牙关,死活喂不进去。
媚生无奈抬头,有些一筹莫展的瞧了福全一眼。
福全瞅了眼那床上的人,忽而福至心灵,拍着大腿道:“娘娘,陛下最怕苦了,向来怵头吃药,这不成。您得一点点渡给他,兴许还能吃下点。”
渡......渡给他?媚生有些难为情,感觉下不去嘴。
福全便着急的打转,迭声催道:“娘娘,等不得啊,这陛下要是不吃药,晚上发起烧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媚生拿着碗,踌躇了一瞬,垂下头,含了一口苦涩药汁。
温热的唇甫一贴上去,那人已是微微启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福全是个好助攻。
明天来更一下这世的结局跟小番外,阿生的第二世就要结束了。
第44章
连着折腾了好几日, 媚生觉出些许倦意。
那床上的人,喝药擦身都只要她近身,便是晚上睡了, 也得抱着她的腰,蜷在她怀中, 她稍一动,他便要惶恐的攥了她的手,昏昏沉沉道:“苏媚生,你不许走!”
这日李珏好不容易清醒了, 只含了温煦的笑,一双眼凝在她脸上,半分也不移。
媚生脸有点发热, 微偏了头, 道:“陛下.....”
“我在皇家排名老六,皇后唤声六郎来听。”他忽而揽了她的腰,语气里没了帝王的威严,倒像个要糖吃的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媚生。
媚生张了张口, 有些吐不出,目光闪了闪, 移了开去。
李珏一声轻轻的叹息微不可闻,转了话题:“扬州是你的老家,听闻你小时候也是在扬州待过的,既来了, 便带我逛逛,可好?”
“我那时多大点啊,哪还记得?”
媚生一句话顶了回去, 噎的李珏又有一瞬的沉默,过了会又来握她的手,十指相交,带了点委屈:“皇后,朕.....朕替你胞弟挨了一刀,躺了这许多时日,人都要闷坏了。”
媚生无法,敷衍的应了一声,心下想着他身子还未痊愈,定也出不去。
却未料到,第二日一早,那人一身青莲直缀,站在门前,一副疏朗之态,伸出手,道:“来,带爷看看这扬州。”
媚生上了马车还没明白,怎得这人好的这样快?
马车一路畅通,很快到了城郊的北固山。
正值金秋,山上漫山枫叶尽染,层层叠叠,如火红的云霞。
山下赏枫之人络绎不绝,已有商贩设了摊,卖些吃食首饰。
李珏扶着媚生下了车,那摊贩见了这样一对璧人,一时有些愣怔,随即拿了珠串,吆喝道:“这位公子凭是不俗,戴串佛珠更显出尘。”
李珏见了那劣质珠串,微皱了眉,转身要走,听那摊贩又道:“夫人也真真是天女下凡,与公子般配的紧,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啊。”
李珏便站住了脚,含了笑,对住媚生的眼,忒不要脸的说了一句:“这倒是说的不假,我与阿生自然般配。”
他说完大手一挥,将那摊上物什全买了下来。
沿着红叶遍染的幽径上了山,媚生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歇脚,李珏便挑了刚买来的红绳脚链,要替她带上。
他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虔诚而珍视,柔声道:“阿生,我母妃告诉我,在心仪女子的脚上戴一串脚链,来世便还能寻到她。”
他说着仰起脸,摸索着她细白的腕子顿了顿,缓声道:“我母妃与兄长去后,便剩我一个人住在归云殿,那殿里真冷啊,空空的,落针可闻。我竟一点点习惯了,直到后来你进了宫,我才晓得这日子也能这样鲜活。”
“阿生,你随朕回去吧,你跑不掉的,便是来世朕也寻得到你。”
李珏瞧着她面色,一时竟有些忐忑,他怕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媚生没说话,微转过头,忽而瞧见了山脚下一处桃林,芳菲早已尽,枝头已结满了果子。
她愣了一瞬,忽而想起上一世,裴衍卧在她的墓前,说的那句:“别怕,我一直都在。”
她眼里起了点雾气,轻轻感叹了一句:“竟是有处桃林。”
李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微微愣了一下,忽而轻笑:“我竟常梦见一处桃林,梦里漫山的芳菲,每一株都是自己植的。”
“桃林?”媚生心下一惊,急急转头去看他。
李珏仰起头,有些难为情的开了口,那耳根上的一点红晕,又让媚生一阵恍惚。
他说:“你怕是给朕下了蛊吧?朕.....朕很早便开始梦见你。”
“有时是在细雨霏霏的扬州,你坐在天井里绞花汁。有时是在盛京,你临窗描眉,满院子的烟火气。”
当然还有那些香艳场景,或是在船上,或是在书房,只这却不好说出口。
顿了顿,他眉头皱起,有些迷惑道:“朕从未来过扬州,竟会觉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尤其是城郊的那片桃林。”
这一句句落在媚生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你.....”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眼里起了雾气,喃喃道了句:“我随你回宫。”
李珏一时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带了些忐忑,小心翼翼反问道:“你要随朕回去?”
待看到那人点头后,巨大的欣喜便升腾而起,让他整个人都如卧云端。
他一刻不敢耽搁,生怕媚生又反悔,急急回了府衙,连着熬了三个大夜,将江南事务处理利落,便即刻启了程。
一路上跑前跑后,嘘寒问暖,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看的福全有些心塞,他心中顶天立地的帝王,竟沦落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