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林家的大夫人乃是媚生的继母,当家的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林瞳。
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想来她爹临死前将她嫁出去,也是怕没了他的庇护,一个活死人似的嫡女落在继母手中分分钟毙命。
媚生抱着小包袱又叹了三叹,没活路啊没活路,只要她合离,出不了这扬州城,这林家指定把她绑了,送去杨柏府上。
她跟啊雾对望一眼,蹲在巷角,绝望的揪起了头发。
果不其然,这头发丝还没薅下一根,便见巷口涌进来一群人,轻便软娇,小厮仆妇。
走的近了,娇帘打起,步下来一个脂光粉艳的妇人,却是林家大夫人孙氏。
孙夫人见了巷角里的两人,愣了一瞬,问了句:“阿生怎的蹲在此处?”
说完扯了仆妇手中的薄锦披风,给媚生披了,颇心疼道:“瞧瞧这都瘦了,竟落魄至此。你父亲当初也是病糊涂了,竟为你选了个小门小户的来冲喜,好在如今你也醒了,自然不该再受这个苦,既已合离,便跟母亲家去吧,母亲再为你另择好人家。”
媚生扫了眼孙夫人身后健壮的仆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是笑盈盈的模样,只道:“母亲且等等,还有几件物什落下了,容女儿取来。”
她说着转身去扣身后的门扉,越扣越急,却不闻院内有动静。
余光扫见孙夫人已是不耐烦,几个仆妇已挤身向前,做好了拿人的准备。
媚生额上沁出了汗,扣门扉的手有点抖,一下重似一下,最后已带了踹门的气势。
“阿生不必麻烦,缺什么母亲回去了给你补上。”孙夫人袖着手,对几个仆妇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涌上来,将媚生反扭了手臂,摁在了地上。
巷尾早已有几个手脚利落的小厮,捂了啊雾的嘴。
媚生的脸贴在门板上,死死抵住青砖地面,积蓄了一番力气,忽而喊道:“裴衍,你给我出来!”
这喊声重重落下,轻飘飘散开,没激起一点水花。
几个仆妇不耐的加重了力道,拖着人便往外走。
媚生瞧了一眼那还是禁闭的门扉,忽而没了力气反抗,沮丧的垂了头。
“把人放下!”这清越的语调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瞬。
媚生急急抬起头,见裴衍已换了月白直身,立在门前,爽朗清举,还是一副云淡风的姿态。
她忽而鼻子发酸,涌出几滴真情实意的泪来。
几个仆妇却不甚在意,这个冲喜姑爷,人虽俊,却是个不顶用的书生,当即回了神,拖着人便要走。不妨腰部一酸,竟齐齐扑倒,伸手一抹,却是被一枚棋子打中了腰眼。
裴衍不动声色的收了手,抬脚迈出了门槛,还未站稳,却被一团绵软扑了满怀。
媚生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哭的梨花带雨,声音细小又娇颤,在他怀中道:“你.......你怎的才来,你看这群人,力气大的很,要把我卖去做妾的,我怕!”
女子清浅的呼吸拂过脖颈,带着沁甜的女儿香,裴衍偏了偏头,手僵住,罕见的无措了一瞬。忽而皱眉,将人扒了下来,却又被女子顺势抓住了手臂。
媚生挽着他的臂弯,一副乖巧的娇媚,对着孙夫人脆生生道:“想来母亲是误会了,我跟夫君恩爱日笃,又因何会合离?”
孙夫人未料有如此一出,愣了一瞬,冷笑道:“你醒来后大闹裴家,当着四邻八舍的面写下的和离书,怎么这隔了几日便忘了?”
“阿生今日才晓得夫君的好,乃是真心悔过,已跟夫君言归于好。”媚生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顿了顿,又赶紧晃着裴衍的袖子,补了几句马屁:“我夫君是真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风华无双,才华无两......”
“是吗?裴公子竟愿接纳一个私奔归来的□□,男儿颜面何在呢?”孙夫人听的不耐烦,出声打断了媚生的话头,转头咄咄逼住了裴衍。
她就不信了,哪个有气量的男人愿做这个龟孙!
果然话一出口,气氛便有些微妙,所有人都带了嘲讽的笑,看向裴衍,等他落地这一锤。
裴衍却没做声,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
媚生手心沁出了汗,抬起头,看着这人疏离的侧脸,惴惴不安,心一急,用小指指尾在他的掌心轻挠了几下。
第4章 立人设
细小的酥麻感传来,裴衍的手臂又是一僵,抬手便扣住了那不安分的小手,终于发了话:“和离书还未递到府衙,便算不得准,这一日不过明路,林媚生便一日是我裴家的妻。况这门婚事还是当初林同知亲自操持的,孙夫人今日何故要逼女它嫁?这便是闹到州府,恐也是不占理。”
这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噎的孙夫人竟一时没了话,脸上涌起怒意,便要小厮上前抢人。
几个身高体阔的小厮上来要扯媚生的臂,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隔开了,手腕一痛,咔嚓一声脱了臼,伏在地上时还有些不能相信,这个文质书生,哪来这么大力气?
裴衍也不多话,示意媚生与啊雾进了门,站在门边,丢下一句:“想来扬州地界还是有法度的,若夫人执意入宅抢人,那裴某也不介意告上州府。”
说完转身进院,哐当一声掩了门。
苏夫人立在门边,气的胸口起伏,却也无法,只得带人离了巷子。
裴衍进了院,背手立在天井里,并不将人往屋内让,目光沉沉,问了句:“林媚生,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有些看不透她了,闹着合离的是她,现下赖在裴家的又是她。
媚生头脑昏沉,今早淋了一场雨,又闹了这几出,刚刚强撑着的气力一卸,便觉出身子虚浮,已是发起烧来。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脸上有些病态的潮红,张了张口,连嗓子都是哑的,还未出声,门吱呀一声响,霍氏已从绣庄回来了。
“怎的都站在此处。”霍氏放下手中的竹篾篮,打量了两人一眼,上来搀媚生,絮絮叨叨:“莫要站在风口上,晚间风凉!”
触到那双灼热的小手后顿住了话头,“哎呦”一声又去探她的额,急急道:“怎得发烧了?肃之,快把人背进去。”
肃之乃是裴衍的小字,现下他微皱了眉,修长的指点在石桌上,犹豫着没动。在霍氏再三催促下,无奈的摇了下头,终是弯下腰,要将人背进卧房。
媚生伏在那宽厚的背上,只觉得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便任由自己昏沉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睁眼便见霍氏焦急的脸,正拿着帕子替她拭脸,身上慈爱的气息让她想起抚养自己长大的树妖婆婆。
她心中微动,糯糯的喊了声“娘。”
霍氏见她醒了,连声应了,便要去桌上倒水,她左脚先迈出,右脚再慢慢拖过去,竟是坡了一条腿。
媚生心中微讶,却是头一回注意到,她很快压下那丝异样,只当寻常人待她,接了粗瓷茶瓯,喝了个干净。
霍氏坐至床边,叹了口气:“阿生,有些话娘想同你讲清楚。文德十一年,我身子亏空,晕在了街上,是一位夫人将我抬了回去,延医问药,捡回了老婆子的命,这位夫人便是你的母亲-周夫人。数月前听得林大人正为自己的嫡女寻冲喜郎君.....”
她顿了顿,拿帕子拭去媚生唇侧一滴水迹,接着道:“你该晓得,活死人似的一个姑娘,清正人家无人愿接,我与肃之商量再三,愿伺候你的下半生,无非是感念夫人生前恩义,并无他想。至于你口中的嫁妆,成亲前林老爷已不省人事,早被你继母扣下了,确实没进裴家半分。”
话音刚落地,裴衍走了进来,微皱了眉道:“母亲,何必说这些。”
他说完,收拾了架上的几册书简,便要出门。
“站住,你回来的正好。”
崔氏将人叫住,又转头对媚生道:“阿生,娘问你,现下你既已清醒,可要在裴家过下去。过,我裴家虽不富裕,但断不能缺了你的衣食,不过,我让肃之送你回去......”
“我过。”话还没说完,已被媚生匆匆打断,她拽住崔氏的衣袖,仰起的小脸满是真诚:“娘,我要跟夫君好好过日子,再不闹幺蛾子,以后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
霍氏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又盯住了裴衍,伸开满是老茧的手,道:“合离的文书,拿来!”
裴衍微蹙了下眉,只道:“母亲,人的禀性不好改,你三思。”
“拿来!”霍氏眉眼间染了愠色,很是执拗。
裴衍无法,从书简中抽出合离的文书,递了过去。
霍氏一把扯了过来,三两下撕了个粉碎,安抚的看向媚生:“阿生只管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也好给肃之生个大胖小子。”
这话太直白了些,媚生脸一红,羞答答瞟了一眼门边青竹般的男子,四目一对,那双清冷的眸驻足了一瞬,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抬脚出了门。
至晚间,媚生用了发表散寒的苏叶粥,斜倚在榻上养神。
她想起裴衍眼里毫不掩饰的厌弃,又想起朴实慈爱的霍氏,一时打定了主意,往后便在霍氏身上下功夫,在裴衍进京赶考期间好好服侍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