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说她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突然亮了,笑眯眯地问:“琰儿不会是有了身孕了吧?”
“怎么……会?”他的心陡然狂跳了几下,可转念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可是大夫,若是真的有了身孕,她能不知道?”
“也对,”她也迟疑了,方才欣喜的火苗渐渐灭下去,“不过搭把脉的功夫,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大概就是因为太过劳累了吧,你也别太过担忧。”
☆、医馆之危
威武城里,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不过两日正兴医馆就收治了百余人,还源源不断有新发病的人被送来。再大的医馆也容纳不了如此多的病人,所以县衙又征用了医馆周围的几个商铺和民居。很快,这片区域就成了所有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此次染疫之人最为典型的症状就是咳嗽、呕吐,并伴随低热,所以医馆里四处都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咳嗽声,有人甚至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呕吐物的异味和病人身上的汗馊味混在一起弥散在空气中,就是好好的人闻了都要作呕。
虽然又增加了几个大夫,这些大夫都是自愿前来医治病人的,可是相对如此多的病人还远远不够,所以现有的大夫们都是连轴转。
崔琰没日没夜地照顾病患,虽然时常感觉疲累,但依旧强撑着。别的都还好说,就是四处弥漫的异味让她时不时地干呕,她便摘了些薄荷的叶子用布包了随身带着,感觉不适的时候就拿出来闻一闻。
医馆前日收治了一个小女孩,名叫慢慢,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圆润可爱,性子也同她的名字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她很喜欢崔琰,只要看见她就笑,青葱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很叫人喜欢。慢慢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她竭力掩饰自己的痛苦,咳嗽时总是尽量压低声音。
尽管喜欢崔琰,但开始时慢慢总是离她远远的,生怕自己的病传染给她,后来见她并不避讳才稍稍好些。
“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慢慢问。
“慢慢想家了?”崔琰摸了把她的脸蛋问。
“嗯,”慢慢转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想爹,想娘,还有爷爷,还有我那只小木狗,我爷爷给我做的。它有这么大!不对不对,有这么大……”她竭力挥动着臂膀比划着。
“那我抓紧时间,一定找到治病的药方,到时候慢慢就能回家了,好不好?”崔琰心底冒出一丝怜惜,“来,喝药。”
慢慢听话地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喝完,接着苦着脸看向崔琰,等着她递过来一小片梅饼。
崔琰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没有了。”
“没事。”小丫头愣了下,缓缓地露出笑颜。
崔琰看着她无瑕的笑,不禁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救她的命。她随即回了药房,研究起了药方。
秋寒在第一时间将卷宗里找到的方子抄好送了来,当时她看着那药方上一味味的药材,心中生出一股神圣的情绪。这就是当年她爹娘制出的方子,不曾想多年以后,她也在这里经历了相似的事情。就在那个瞬间,她像是和她的爹娘通过这一张药方进行了一次神交。
她就着这张药方改了又改,最终制出一张方子,这张方子得到了诸多大夫的认可。当即就按照方子熬了药给病人服下,不过一会便起了效,那病人的咳嗽明显减缓,也不再呕吐,就在大家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当日夜间那人的病却又开始反复。
此刻,她拧着眉,对着药方苦想。能缓解却不能根治,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到二更天的时候,崔琰才刚刚和衣打了个盹就被敲门声惊醒。来人是个年轻的大夫,大家都叫他“小吴大夫”。“崔大夫,有个病人不行了!”他在门外焦急地喊着。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脑中顿时一片混沌,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做什么事情。这都是因极度困倦所致。她扶着床沿冷静了一会才缓过神来,揉了揉肿胀的双眼,开了门和小吴大夫一同跑向医馆大堂。
他们赶到的时候大堂已经乱成一团,小吴大夫说的那个人已经咽了气,被白布蒙着,众多大夫和病人围在旁边。大堂里流窜着浓浓的恐惧,有病人忍不住小声地啜泣着,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哭起来。
哀嚎声、咳嗽声、叹气声夹杂在一起,突然有人喊着要回家去,“横竖是死,死也要死在家人身边!”
许多人跟着附和,也有许多人绝望地呆坐着。崔琰指挥人将尸体抬走之后便和大夫们劝慰众人,可是根本不顶用。她只好站在大堂中央环视着那些情绪激动的人,冷静地道:“回去?回去只会让你们的家人发生和你们同样的不幸。你们真的要那样吗?”
只一句话,大堂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无尽的惧怕和哀伤。大家望着这个满脸疲倦却无比坚定的女医者,心中的无望登时又被感动替代,其实他们早已经知道她是堂堂世子妃,却毫不畏惧,没日没夜地照料他们,她早就成了他们支撑下去的希望。
病人们开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突然,崔琰听见身侧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她扭头见小吴大夫面色潮红,正奋力地咳嗽着。
几个大夫见此已经上来扶住了他,她暗道不好,赶忙给他把脉。“是疫症。”她心头一沉,冷声道。
大堂上又是一阵骚乱,忙乱中她忽然瞥见慢慢正缩在人群里,小丫头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害怕,但一见她正在看自己,就缓缓地露出笑来。
她匆匆地朝她笑了笑,就忙着救人去了。
明州,戎马一生的罗战将军刚刚下葬,前来吊唁的亲友陆陆续续告别,其中有许多也是裴羡的故人,是以他们父子便帮衬着送客,赵浔则陪伴着心绪不佳的罗夫人。
“王爷、世子。”袁壑神色凝重地走进来,碍着他们身旁的客人,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朝裴川使了个眼色。
裴川随即和他走到一旁,“出什么事了?”
“威武城出大事了!”
裴川心头猛地一颤,只听他继续道:“刚刚明州的县衙和军衙都接到来自威武城的通报,威武城发生了瘟疫,如今打算封城,但是先前已经有少量的人抢着出了城,他们便向周边紧邻的几个县城发了通报,叫留意从威武过来的人,不要让他们进城,要另行安顿。”
阿琰……
“阿琰和秋寒如何?”
袁壑摇了摇头。
裴川转身就走,引得裴羡夫妇诧异万分,待听了袁壑的禀报之后也都坐不住了,匆匆地向众人道了别就启程向武威城而去。
威武城突然变得一片沉寂,仿若一座死城。城门紧闭,往日繁华的街市空无一人,前夜至今接二连三有人病死,为这座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正兴医馆成了威武城最令人瞩目的地方,不断有人被送进来,也时不时有人被抬出去。现有的大夫根本是疲于应付,特别是自小吴大夫染疫之后,又有两个大夫紧跟着发病了。这样的状况让林秋寒很为崔琰担忧,可是知道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便再没劝过。
此刻,药房里热气蒸腾,数十个火炉同时熬着药,热气顶着瓦罐的盖子“咕咕”响,场面可称壮观,大夫们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崔琰站在离炉子不远的地方,面上蒙着三角巾,宽大的袖子紧紧束着,这就更加闷热,额头的汗珠源源不断地滚下来。
“崔大夫!白及不够了!怎么办?”小伙计跑过来问。
这么快就没了?她略想了下,“熟地黄,用熟地黄代替。”见那伙计要走又叫住他,急急地抓过一张信笺纸写了几味药材,递给他,“差人送给林大人,请城外威武营即刻将这几味药备齐送进来。”
那小伙计刚走不久,又有一个伙计跑来,气喘吁吁地道:“崔大夫,门外有两个人自称是你的师兄和师叔,你看让不让他们进来?”
难道是白苏和迷亭?他们怎么会碰到一起了?正想着就已经走到了门口,一见果然是他们二人,这时候见到他们心里自然是百感交集,“你们怎么来了?”
“我正好走到邻县,听说这里闹了瘟疫,便赶过来,路上遇见了师叔,就一路结伴而来。”白苏见她形容憔悴,纵然心中万般不忍,又如何能表示?
迷亭是长辈,自然能大大方方地表示关切:“丫头,你受累了。里面情况如何?”
她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的方子只能缓解症状却不能根治,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正好你们来了,可以帮我看看。”
三个人一同进了医馆,迷亭又露出了他话多的本色,“我们到城门的时候一看,嚯,那架势!虽然我们说了我们是大夫,但守城的那些人就是不放我们进来,本来都放弃了,我就想啊丫头你世子妃的头衔说不定能吓吓他们。嘿,还真管用,那个将军不过问了我们几句话就把我们给放进来了……”
傍晚时分,情况依旧,再美的夕阳也不能勾起人们欣赏的兴致。离城门不远的官道上,一个人奋力地挥着马鞭,他装束简便,面庞迎着热乎乎的风,表情保持着一惯的冷峻,却不知他已经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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