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出现药材短缺、多寡不均,甚至有人囤积居奇哄抬药价的情况,秋寒让罗宁统管了城中现有的药材,是以除了医馆药铺,城中几个大的药商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自然愿意听从官府调遣。
威武营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而威武城本就是个由军事驻地发展起来的城镇,大多数的将士在城中都有家有口,若是瘟疫由城中传到军营,那一旦戎狄真有心在这个时候攻城,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庾信当即就下令所有将士一律不得进城,家中老幼自有县衙去照料。
自此,崔琰整日整夜待在正兴医馆照料病患,而秋寒也是忙得没空照应她,他曾劝说她安心待在军衙,可是她怎么肯?
“你若是不小心染了瘟疫,长宁回来不得劈了我?”他还是不甘心地劝说道。
“在你眼里他就是这么是非不明的人么?”她一边捣药一边道,不管何时,只要一提到他、想到他,她的心里便会涌过一阵暖流。
他叹着气,“他就是再是非分明、深明大义,可牵涉到你的时候,你说他能做到么?啊?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他能做到么?你没看见他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那个样子……”
她难得地笑了,他的轻快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不少。“我能请你件事么?”
“说。”
“十一年前那场瘟疫的卷宗还在军衙吗?”
“在啊。”
“你能不能查查里面有没有记载着药方?若是有的话抄一份叫人送给我。”
“没问题!哎,那场瘟疫和如今的是有什么相似之处?”
她点头,“有些相像,但也不尽相同,况且我想他们既然在炼毒的时候用到了曾经染疫之人的血,这其间定是有什么关联。”当年她爹娘制出的药方她在匆忙中曾经看过一眼,可是那时太小又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记得?
“好咧!我即刻就去办!”他起身就走,走没多远又折回来叮嘱她,“你可千万小心点!”
她点点头,刚刚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赶忙叫住他,“我想起来,此时威武城中的情况大概并没有达到戎狄人预期的那样,我怕他们还会暗中作乱。谣言,这个时候最怕谣言,谣言会乱人心……”
他笑了,她的想法同他不谋而合,“这我也想到了,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走了。”
“这里你不要再来了。”她最后道。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在意地撇嘴道:“如今我们还有这满城的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来不来都一样。”
就在威武城稳步应对初发的瘟疫之时,还是在那个不起眼的铁匠铺里,滚热的炉火旁,乌金咬着牙,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怎么他们什么都比我们早了一步?”他忍了又忍才问下首站着的人。
几个黑衣人噤声不语,卑微地躬身站着,任由额头斗大的汗珠滚落。
“你方才说他们收治病人的医馆叫什么?”他问最左首的那个人。
“回主上,是正兴医馆,就在城西。”那人回道。
“谁在那里?”他又问,如今他比较关心大夫们什么时候能制出能解瘟疫的药方。他最需要的,是时间。
“南临世子妃,崔琰。”
又是她?他摸了摸唇角,不禁对这个女子起了兴趣。堂堂世子妃,在这个时候不想着远离是非之地保命,却偏偏要同那些病患在一起,她就不怕么?
良久,他道:“威武城必须要乱。”
“但凭主上吩咐!”几个人压低了嗓子齐声道。
星河灿烂,人世纷乱,亘古不变的天幕幽芒而宏远,却不能唤回碌碌世人荒凉虚无的心。
深夜,裴川踏着月亮的清辉走在明州军衙的小径上,难得一个暑日的夜晚凉风习习,轻轻曳过他的衣角。
他抬头望着那轮圆月,不由地想起了小六成婚的那个夜晚,他和崔琰相伴着回家。因为她有些醉意,所以他带她在路边吃了碗桂花元宵。那时她说,他可以是任何人,独独不能是南临世子。为了她这句话,他心中忐忑了好些日子……
他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今夜她睡得可安稳?
想到这里他不禁加快了步伐,他手里还拽着她的信呢!
进了客房,他快速撑开窗,好让凉风吹进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将信函展开,抬头“孤客”这个称呼瞬间映入他眼帘。
她竟称他为“孤客”!片刻的开心之后他敛了笑继续看下去,不出他所料,果然有更为隐秘的下毒方法。
几日前他马不停蹄赶到明州,莫大的悲伤在见了罗将军的遗体之后瞬间被疑惑与愤怒取代。他原本只是隐隐的起疑,到了明州之后的所见所闻则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与罗将军相交多年,对他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了解的,虽然时常会有刀剑伤,但是底子没有问题,再说自最后见面才没几个月,按理不会突发急病。
这个疑问在见到罗将军的遗容之后渐渐清晰了起来,虽然不能窥见遗体的全貌,但看脸色就能觉得不对劲。况且听罗夫人说罗将军是独自在书房的时候发病的,被发现时已经去世了。若真是突发急病,必然会有动静,怎么门口的守卫一点声响都没听见?那些守卫可是百里挑一的啊!
哑门穴……
他长吁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那团光晕沉思了片刻,才又坐直身子,将灯芯拨了拨,视线又回到她的信上。
眼看着一封信就要到尾,她却没有提一句想念的话,他心中不免生出浓烈的失望来。
这就没了?难道你就不想我么?
就在他孩子气地撇了撇嘴的时候,赫然看见信的最下方写着“长相思”三个字。
长相思……
他陡然弯了弯嘴角,胸中豁然开阔了起来,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叠好收在信封里放好。
接着,他利落地换了身行动便宜的行头,吹灭了灯火,轻轻掩上门,不过一闪,颀长矫捷的身姿就迅疾消失在了夜幕中……
第二日一早,他刚出客房就得到禀报说南临王和王妃此刻已经到了灵堂。对此,他并未觉得奇怪,相交多年,他们一定会来祭奠罗将军的。
他到灵堂的时候,裴羡和赵浔正在劝慰罗夫人,恰巧又有前来祭拜之人,罗夫人忙着见礼,所以他便和父母先行离开了那里到客房暂作休整。
“唉——”裴羡长叹,连日来奔波的疲累难掩悲伤,“人有旦夕祸福,生死是最由不得人的。罗兄素来康健,不想竟走得这么突然。”
赵浔走到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人已经走了,我们该好好安顿他的家人。”
裴羡点了点头,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便问裴川:“怎么不见琰儿?”
“对呀!我方才见你的时候就想问了。”赵浔也道。
“时间紧迫,她留在威武城了。”裴川道。
“你来之前那五个人之死可有眉目?”裴羡问。
裴川摇头,“没什么大的进展,不过已经有了些头绪,秋寒会查清楚的。对了,父王。你方才瞧罗将军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裴羡猛地心头一沉,看着他沉静的眼神,便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怎么?罗兄的死……”方才在灵堂他不忍直视罗战的面孔,只是匆匆一瞥,并未能看出什么。
他压低声音,“我怀疑罗将军并非急病发作而死,便去信问了阿琰,她告诉我有一种投毒的方法,将毒药涂抹在银针上,刺向哑门穴,便能杀人于无形。昨夜我潜进灵堂,发现罗将军的后颈哑门穴上果然有个小小的针眼。”
闻言,裴羡骇然起身,眸色渐冷,“是谁要杀罗兄?”
“不知道。”他道,“袁壑有没有同你们一起来?”
“来了。”赵浔道,“他在外面安顿随从行礼呢,这会应该进来了。”
“父王,无回也留在了威武城,我想这件事就交给袁壑去查。你看如何?”
裴羡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而向赵浔道:“我们进来有一会了,也该出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夫妇二人正要往外走,只见裴川稍稍迟疑了下,叫住了赵浔,“母亲……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那夫妇二人同时转身回来,却听他又道:“父王,你先去吧。”
“干什么?”裴羡甚是不满,“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非要背着我说……”
赵浔见裴川难得一见的扭捏的样子,隐约猜到他要说的事情大概和琰儿有关,便连忙将裴羡推向门外,“去去去,我们娘俩说话,你快去吧,我一会就来。”
裴羡这才不情不愿地向外挪步,待他走了,裴川才道:“我感觉阿琰近日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我觉得她身子不舒服,可她总说自己没事。”
“比如呢?”
“容易疲累,一睡觉就睡得很沉,有时候吃得多,有时候吃得少,还吐了两次……”
“我就说嘛!”赵浔恍然大悟,“什么时间紧迫,你就是怕琰儿累才不带她来的。哎——你刚说什么?她吐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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