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又看了会便起身去看崔琰,刚到门口恰碰见白苏端着空药碗从里面出来。
“多亏了你的梅子,她才顺顺当当把药喝了。”白苏苦笑着。
他来南夷前就惦记给她带点梅子,想着就算她出来时带了许多,这么长时间也早该吃完了,所以特地去买了,来了这么多天也一直没机会拿给她。
他微微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她身上的蛊还是没有眉目么?”
白苏沉默了,他的心便也跟着沉下去,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便问道:“你说迷亭先生来解可行?”
白苏微忖,“虽然迷亭先生对天下毒物颇有研究,对师妹中的蛊必定也能说出个一二来,可是我怕他性格古怪未必肯跑这一趟。”
他不语,心中却有了计较,不管肯不肯,总要试试。
☆、龃龉之间
祭司府与乡司所分立东西,从外看起来同当地一般的建筑风格并无不同,只是用料更为讲究,房舍也更多些,门前两株粗壮繁茂的枫树,为这座宅子添了几分清幽。
裴川和林秋寒昨夜议定今日要来会一会这个在南夷几乎是一手遮天的大祭司,一为案件,二为崔琰。更为关键的是,要在南夷顺利地将案件查清,稳定局面,此人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
二人在外等着门房前去通报,本以为要等上一阵子,不想他们还没说上两句话,门就被打开,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健步走下台阶。“失敬失敬。”他一面叫着,一面作揖。
相互见了礼,他将二人迎进门。他的袍子很长,几乎是垂在地上,迎着风飘摇得就像那日祭台上的长幡。“不瞒二位,在下昨日知晓了南临世子和知府大人来了南夷,一心想前去拜会,可想到二位身份尊贵,一切接洽事宜皆有乡司所,在下身份卑微,是以未敢冒昧前往,不想二位今日竟亲自上门,实乃幸事。”他微微笑着,亲自给二人斟茶,既不过分亲密也不冷淡。
“大祭司过谦了,大祭司在南夷可是举重若轻啊。”待他坐定,林秋寒笑意盈盈地道。
“不敢不敢,”他并未被吓到,只是敛了笑,“在下向来谨小慎微,承蒙乡邻们看重,不过看看天象、替人占卜占卜,谨遵神谕,从不越雷池一步。大人如此说,在下可受不起。”
林秋寒“哎”了一声,“大祭司德高望重,一呼万拥,那势头我们二人可是见识过的。”他望着他笑道。
他脸僵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要火烧桑玉之事,但他依旧镇定着,“都是神谕而已。”
“神谕?”林秋寒见好就收,借势转了话题,“说到神谕,本官今日来,正是想请祭司给指个路。”
“大人真是折煞在下了,大人有事直接吩咐就是了。”大祭司低下头,这个知府大人一会正经一会不正经,真叫人有些摸不透。
“祭司可知晓四个女婴眼睛被剜一事?”林秋寒端起茶碗,吹着热气,慢慢嘬了一口茶。
“也是昨日才知晓的。”大祭司轻咳了下才道。
“唉——”林秋寒挠了挠头,“查了这些日子一点眉目也没有,所以来问问大祭司,在南夷,这新生儿的眼睛可以用来做什么?”
“在下愚笨,”大祭司微微低了下头,又咳了下,“不知大人是何意?”
“就是这婴孩的眼睛是不是可以制成什么蛊啊什么的?”林秋寒比划着,“我们现在一点招都没有,要是知道此人的目的,不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这样,”大祭司点头,想了下道,“既然大人相询,在下就将知道的告知大人。在南夷,人们相信婴孩的眼最是纯净可以通神,所以有一种古老的蛊术,就是用婴孩的眼接通神灵,来复活死去的人。”
“这都有人信?”林秋寒觉得很不可思议,直接嚷了出来。
“大人慎言。”大祭司朝四周看了下,显然是觉得他这样会冒犯神灵,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些什么才作罢。
“为什么是四双眼?”一直静坐着的裴川突然开口问道。
“世子有所不知,四方皆有神灵,四双眼就代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大祭司答道。
“不管死去多久都可以用这个方法复活?”裴川又问。
“自然不是,必须要尸身不腐才行。”大祭司欠了欠身,他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太过犀利,好像轻易就能洞穿一切。
“性别方面可有什么讲究?”
“是这样,咳——”大祭司略带歉意,“染了风寒,还请见谅。这个是随着死者的性别来的,若要复活男子就要男婴的眼,若是复活女子那便要用女婴的眼睛。我听说这四个全是女孩子,唉,若凶手真是为了这个杀人,那么他要复活的人应该是个女子。罪过、罪过啊……用这么邪恶的方法,神会怪罪的……”
裴川单手撑在膝上,剑眉上挑,默默盯着他看了会,“那么,大祭司可否听说过有一种蛊,可以让人的身体慢慢变冷,如入冰窟?”
“这……”大祭司细细想着,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倒没听闻过。”
崔琰歇了两天才能下床,后腰那一下也着实撞得不轻,酸痛依旧,走路还要手扶着才行。
虽然白苏一再阻拦,但她自己再也躺不住,坚持下床多走走。此时,她正站在院子里一边看桑玉做饭,一边试着慢慢松手将腰直起来。
别看桑玉年岁小,做起饭来麻利得很,才一会就端出了三四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来。“桑玉,你真行。”她由衷地赞叹,她在崔府虽处境艰难,可阿窈从未让她进过厨房,再者她醉心于医术,对这些也着实没什么兴趣。
“这算什么!”桑玉撇着嘴,“琰姐姐你那才叫厉害呢!”她原本跟着英婆也学了些医术,可似乎总也学不好,还是烧饭、做女红这些更拿手些。
锅里已经下了油,眼看着冒起了青烟,桑玉还在洗菜,一时腾不出手来,“油热了,琰姐姐,帮我把那个篮子里的菇倒进去。”
“噢。”她应声,却依旧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向来怕菜刚进油锅时的那番光景,怕“嘶嘶”的声音,怕滚烫的油溅得到处都是。
她伸出手中的菜篮,却又往后退了两步,犹豫不决着要不要狠狠心倒下去。桑玉见了向来冷静的她此刻这番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咯咯”直笑。
最终她像是下定决心,刚准备侧过脸去,一双大手接过那篮子,将她挡在身后。接着便听见“嘶——”的一声,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着惊魂甫定的她,微微笑了下,很快就被忧色冲淡,“我有点事想问你。”
崔琰见他刚刚还笑着,转眼神色就凝重了起来,便同他一起进屋。
他眼睁睁看着她有些艰难地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进了屋又慢慢地侧身坐下,不是不想上前扶着她,可方才在屋外,她无视他伸出的手兀自转了身,他也只能跟在后面。
“在我们来南夷前,你可曾见过大祭司?”他问。
她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想了下,“倒是见过一次,也是在祭台那里,也是围了很多人。”
“那他有没有注意到你?”他心下又生出不安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那么多人,而且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
若不是担着心,他听着这话肯定会笑出来,这么出众还说自己没什么特别的。
他心里装着很多事,正没头绪,见她不时地扶腰,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那个桑玉你还是防着些好。”
她惊讶地看着他,以为他是为了在深谷寨遇袭的事而迁怒于桑玉,登时冷声道:“她还是个小姑娘。”
他知她不喜,可还是觉得应该提醒她,为了她中的奇蛊,为了那些三番五次针对她的杀手,他一刻也不能安心,“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此说来,我最要防的人不应该是世子爷你么?”她漠然地看着他。
他浑身一震,她这是真的置气了,“我只是担心你……”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不劳世子爷费心,既然老天爷让我重活了一次,总不会越活越短命吧。”
这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他心窝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顿时黯淡无光,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细碎柔和的光透过未关严的窗户缝照进来,窄窄的一束光里有无数灰尘在飞舞。冬日里最温暖静好的时候,却充满怨怼和不解。
两人正沉默着,听见外面一阵嘈杂,似乎还有人在尖叫哭泣。他皱起眉,制止了要起身的她,“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打开门,他正要迈步出去,却又侧头向着她道:“你放心,正九门的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原来是那些夭折女婴的家人,几家人大概集结了近百十号人在门外喊冤,哭天抢地,极尽哀痛,动静大得又引来不少人围观,真是好大的场面。
对于这些人又不好动粗的,邢鸣带着几个人好说歹说才将围观的人赶走,接着陆乡司赶到,凭着多年的脸面,再三保证尽快擒拿真凶才将那些女婴的家人们劝走。
到了晚间,分头行动的几组人马都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汇总调查情况。气氛很是焦灼,个个眉头深锁,性子焦躁的更是急得直挠头,连林秋寒也起身不停地踱着步。显然,这一天下来又是什么突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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