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陆乡司叹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哪!来来往往的药商里,在下独独与你父亲交好……噢,诸位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说,在下定竭尽全力。”
林秋寒面露难色,“眼下的确是要请乡司帮我们个忙。”
“但说无妨。”
“这里与别处不同,没有客栈,我们这一大群人,还没找到落脚之地,乡司您看……”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陆乡司笑着,“离乡司所不远处便有处地方,专门为来往的经商之人准备的,我这就着人去收拾收拾。”
冬日里黑夜来得早,一行人吃了晚饭,林秋寒安排了几个人在外面值守,便召集众人坐在一起商议女婴死亡之事该从何处着手。
“邢鸣,”林秋寒叫道,“从今日起,外面都要派人轮流守着,这鬼地方,可藏着不少高手呢。”
“是!大人。”
林秋寒点头,“都说说吧,这一仗该如何开始?我们现在可是没有官家身份的,只是普通做生意的商人,虽然是有利有弊,可这开头是难的。”
话音刚落,就听角落里传来沉静的声音,“尸体。”
众人皆望去,显然是很吃惊,向来不多言多语的裴川竟第一个说话了。烛光暗沉,他背靠墙壁,看不清脸,“分成四组,先找尸体。”
“可、可怎么找啊?”小六挠着头,一头雾水。
“南夷传说中有一种专门残害幼童的邪神叫嘎婆,当地百姓都相信若是幼童夭折,便是被嘎婆唤了去。这种夭折的孩童不能入家族的坟地,只能草草找个地方埋了,连碑都不能立。明日我们就去打听,若打听不出来便去离她们家不远的荒地或山地看看,埋的时间不长,应该不难找。”裴川说道。
林秋寒愣了下,心内轻轻叹了叹,接着便笑道,“得嘞!既如此,这样,邢鸣你带两个,我带两个……”
“最后一个死亡的女孩是我接的生,她家我比较熟悉,可以帮忙找找。”崔琰听着林秋寒的安排,突然开口道。
“好啊!你就跟裴……”
话音未落,她便抢先道:“我就跟大人你一道吧。”
隐在暗处的人身体猛地一抖,众人面面相觑,暗暗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烛火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黑烟直直地往上升,有人上前剪了烛花,光线便安稳下来,屋内比方才亮了些,众人再看时,裴川已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
“……好……怎么都行。”林秋寒结结巴巴地道,接着便挥了挥手,“都早些去歇息吧。”
不知不觉中夜就深了,崔琰难以入睡,便起身走到屋外,坐在台阶上仰头看星空。
南夷一带地面潮湿,当地人建房子都先用粗大的木桩打基,而后才在高高的木桩上建房子,建房子的材料也都是山间成年的木料。崔琰便坐在连接地面与房子的台阶的最上面一层,自屋内投射出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截一截地映在层层台阶上。
当地到处都种着枫树,白日里看,飒红一片,此时都隐在黑黢黢的暗处,在月光下显出一团团黑影。
自重生后,她就养成了在黑夜里仰头看星空的习惯,一颗颗或明或暗的点点繁星,都能让她生出无限遐想,深邃而苍茫的天穹,令人向往,也让人畏惧。
虽然比不上南临府那般寒冷,可毕竟是冬日,才坐了一会,她便觉得有些冷了,不禁呵向手心。
忽地,有人从身后给她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她愣住,扫了眼毛领,是他的!赶忙回头看。
☆、嘎婆唤婴
“大人?”没有见到原先以为的人,她有些惊讶。
“不要谢我,有人怕你着凉,托我给你送来的。”林秋寒笑道,下了台阶同她并排坐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继续看着星空。
只听他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南临世子而据他于千里之外。我只知道他将你看得很重,嗯……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的心志一直在北境,破案擒凶不过是掩人耳目,唉,这其中缘由以后让他告诉你吧。这次的事情他本毫无兴趣,知道你在这里才马不停蹄赶来的。你知道吗?他方才还怪我了。”
她这才转过头,“怪你什么?”
“怪我今日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怕我这样说会冒犯到你,怕你不高兴。呵,”他笑道,“真没想到堂堂南临世子爷也会有这一天。不过呢,我倒是一直等着他落到这一天呢!真好玩!”
她自觉脸颊微微发烫,便用手托着,不让他看见。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你不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吗?”他又问。
她不语,这个她自然是感觉到了。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对什么人像今日对陆乡司这般恭敬过,也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急于发表意见。
“别看他表面镇定,心里急着呢,想快点弄清真相,找出能解你蛊毒的法子。他呀!就是在圣上和太后跟前,腰板都是直的。”他想了下,又道,“其实呢,他从前也不这样,他小的时候虽然也安静,但是温和,性子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
“噢?”她有些好奇。
“真的,她娘都急坏了,怎么生了个没用的种?哈哈……”
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见她笑了,他更有了兴致,又因想起幼年的事情,面露眷恋之色,“你知道吗?他这个性子随他奶奶,他奶奶是这世上最好的奶奶……”
“你们两个自小一同长大?”
“那可不?那时我们几乎是一半时间在他家一半时间在我家,我祖母早逝,他祖母待我同待他一般好。”只是这样的好已经去了好些年,他一阵黯然,但很快便又恢复自如,“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又臭又硬,小的时候可是跟在我后面混的,我俩打遍京城无敌手。”
“是么?”她突然觉得心里变得软软的,竟想要听他继续讲下去,“那如何又变了呢?”
他叹了口气,突然间变得肃然,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战场。”
“是战场。”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怔住,心内一阵酸涩,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是南临世子,打小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他,为了护着他,也是为了历练他,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王爷干脆把他带到了北境军营。我永远记得,”他的语气又冷了几分,“他第一次从北境回来,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哭着说他杀了人了……那一阵子,他不能见到红色,淡红色也不行,哪怕沾点红色的都不行,一见到就浑身抖得不行。可是没有办法,他是南临世子,注定这辈子要走这条路。”
他深深吸了口凛冽的冷气,“世人都道南临世子说一不二、狠辣冷峻,谁人能想到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所以,我替他高兴,他遇到了你。”他看向崔琰。
她呢,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心疼他。
沉默片刻,她问:“大人相信有来生吗?”
“我呀,我只相信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怎么?你信?”
“信。”
“你真信?这可不好办了,你是大夫呀!”见她笑了,便趁机道,“哎,明日你能不能?”
听他如此说,她便又敛了笑,看得他一阵失望,不料她开口道,“明日我同他一道就是了。”
他长长吁了口气,“好嘞!哎,你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知道像你这样坐在人家台阶上是要被打出来的么?这可是当地人的大忌!”
“大人不是也坐着么?”
“呵呵……这不是没别人么……”
晨光熹微,山间单薄的枝叶都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光晕,红的、黄的、绿的,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与春夏时节不一样的韵味,煞是别致动人。
因为要从布吉寨到其他的寨子去都有不短的山路要走,是以众人早早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大家分头行动,注意沿路要留下暗记,以防不测。林子里毒瘴、毒虫多,不管白日里能不能找到尸体,天黑前一定要回来这里汇合。”临行前,裴川交待众人道,“还有,注意观察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发。”
因为崔琰前一日蛊毒发作,今日体力便有些不济,裴川因迁就她放慢了速度,这才让她不那么疲累。
两人一路无言,就这么走到了位于布吉寨南面的千滩寨。
进了寨子,崔琰不禁加快了速度,领着他进了一户人家。
一个梳着独髻的年轻妇人正在浆洗衣物,动作缓慢,神情忧伤,有人进来一时都没有察觉。
“阿姐。”崔琰弯腰叫了声。
妇人抬头见是救命恩人,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是崔大夫啊!这位是?”
“噢,这是裴掌柜,此次来是收购药材的,已经走了好几家,都不太满意,因那日我看你这院里晒了好些艾草,比那些都好,所以带他来看看。你放心,价格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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