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人微愣:“成亲的,不是你么?”
阮瑶正把栗子放进嘴里,闻言点点头,呜哝道:“对。”
周美人眨眨眼睛。
所以这是新嫁娘自己给自己安排喜事?
自己娶自己?
……
默默的摇摇头,把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赶走,周美人想说这样于理不合,哪里有待嫁的姑娘自己安排的?
可马上她就意识到,这场婚事本就与众不同。
皇帝病重,皇后“疯癫”,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时候,皇家长辈们除了那些并不算亲近的王爷,剩下的就是和太子没有血缘关系的江太后了。
而且迎娶的是寒门出身的太子妃。
加上阮瑶是东明宫的女官,带着品级的,如今还留在宫中安排自己的婚事好像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周美人突然想到,其实当时是有不少大臣反对的。
但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在一夕之间被压了下去。
那些人,想要用祖宗规矩之类的破话,只能约束住没有实权的。
一旦有权有名,那无论做什么,都无人敢置喙。
而这一切对周美人来说也是好事。
于是,她笑起来,轻声道:“殿下已经答应我,合适的时候,会放我离宫。”
阮瑶看向她,很快便笑起来:“恭喜。”
这是之前就许诺过的。
周美人有着帝王宠爱,却会站在太子这边,互通有无。
而东明宫则是许诺会给她选择未来的权力。
寻常时候,上位者对追随的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许诺,其中大多是无法实现的。
但赵弘显然不是个出尔反尔的。
更何况周美人想要离宫并不是件难事,赵弘自然不会阻拦。
至于她所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传传话,敲边鼓,以及唱了一首歌,说了一个故事罢了,更内层的并不知道。
哪怕赵弘让她知道,周美人也不想知道。
这世上,难得糊涂永远是对的。
知道的太多才会危及性命。
故而现在的周美人能清清爽爽的离开,没有丝毫牵挂。
阮瑶则是有捏了一颗栗子,剥了个完整的给她,轻声问道:“你离宫以后,准备回家吗?”
周美人低垂了下眼帘,然后笑起来:“或许吧,前路漫漫,选择那么多,我也不想就这么早早定下。”
阮瑶听得出,周美人对归家的热情不高,也就不多问,转而道:“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吗?”
周美人轻轻摇头:“没什么了,我得的东西不少了,有了足够的盘缠。”
她可没有什么清高的心思。
或许以前是清高的,换成一年前的她,怕是要把皇帝赐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挖坑葬了,或者是裹起来沉到湖底,一分一厘都不愿动。
但在宫里的这些年,尤其是最后这一年作为后妃的日子,足以让周美人明白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或许以后,她会变回那个孤傲内敛的才女。
但如今,拿钱过生活才是真的。
再有才华的女子,也不能真的靠着喝露水吃花瓣过活。
更何况,在周美人心里,这皇宫欠她的,无论是董皇后还是赵元霁,都欠她。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替他们节省?
该花就花,没什么不可以的。
阮瑶也看出了周美人如今的豁达,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还担心她会因为大仇得报后没了目标而轻生,毕竟她之前就差点自戕在阮瑶面前。
但如今看来,周美人能过的比谁都好。
而周美人则是笑着道:“待几天后你离宫的时候,我便和你一起走。”
阮瑶惊讶:“这么快?”
“原本是打算等董皇后死了我再走,可后来想了想,她如今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我何必跟她耗着呢?日子总要好好过,没必要让她拖累我,我反倒会祈求上苍,让皇后娘娘长命百岁才好。”
说完,周美人就对着阮瑶笑,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
她是真心感激眼前的阮女官。
若不是阮瑶,她早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带着怨气自尽。
现在想来,能遇到阮瑶,着实是她的幸运。
而阮瑶则是用帕子擦了手,然后走过去,轻轻的抱住了她:“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周美人轻轻闭上眼睛,笑着把脸埋在了阮瑶颈窝。
一滴微凉的泪水滴了下来,可很快就在炭盆的温暖中消失不见。
而这也是周美人在宫中最后一次掉眼泪。
再抬起脸时,依然是笑容明艳,无比动人。
等到了晚上,阮瑶便对赵弘说起了此事。
如今的她其实已经有些分不清楚大殿下和小太子了。
自从不久之前那一场不大不小的发热之后,赵弘并不需要睡眠,而是只要他愿意,就能换另一个自己出来。
这让阮瑶也有些区分不出。
只有在用膳的时候,才能琢磨出大概。
比如现在,将一碗鸡圆都吃了个干干净净,阮瑶就能确定,这是小太子无误。
等用完膳,小太子就靠在软榻上,倚着阮瑶,双手环着自家瑶瑶的腰,闭着眼睛,让阮瑶给他轻轻地揉着小腹。
女人的手掌细腻柔软,又是温热的,舒服的赵弘都有些困意袭来。
这时候就听阮瑶道:“周美人说要和我一起离开。”
小太子并没有睁眼,只是缓缓开口:“嗯,我应允了。”
“准备如何?”
“过些天,周美人便会因为担忧陛下,忧思过重,因病去世,到时候宫中自然不会再有人追究她的去处。”
阮瑶知道,这话无论是皇帝还是董后都是不会信的。
但那又如何?
他们的大势已去罢了。
而后,就感觉到小太子的手臂紧了紧,把脸靠在阮瑶肩头:“瑶瑶,再过几日,你也要出宫了。”
听上去,颇为依依不舍。
阮瑶则是疑惑的看着他:“我只会在家里住上三日,便会回来啊。”
小太子嘟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谁教你的?”
“话本里学的。”
阮瑶心想着,以后那些话本子还是要多挑拣一下才好。
这时候,就看到赵弘仰起了脸,期待的看着她:“不如,我随你一道去拜见岳父岳母可好?”
阮瑶笑了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不行。”
小太子立刻重新把脸又埋回到了阮瑶怀中。
而这时候,阮瑶感觉到他袖中暗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
像是折好的纸。
伸手捏了一下,好奇道:“这是什么?”
赵弘从不瞒她,很快便道:“皇祖母给我的。”
阮瑶闻言,便没再细问。
也就没注意到小太子微微眯起来的眼睛。
其实,请旨赐婚的那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太平。
赵弘在早朝上说自己要选妃并且已经拟定了人选的时候,不少大臣先是同意,后是反对。
他们同意,是因为觉得自家女儿有机会进入太子殿下的后院,这样一来自家也能攀附皇家,享受一把外戚的好处。
他们反对,则是因为赵弘明明白白的说了,自己选妃就是个过场。
待选女子只有一人。
这让不少大臣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想要谏言。
结果就被太子的一句“你们谁想做第二个董家”给顶了回去。
而这件本来会引起大风波的事情,真正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大。
朝内有实权的,都会选择明哲保身,生怕被储君盯上。
没有实权的,更不敢强出头。
加上之前为了清洗二皇子赵昆的党羽,故而处置了一批官吏,赵弘趁机用自己人顶了上去,这些都是坚定站在太子身后,对他的家事更是不会置喙。
零星的一些想要钻营的不甘心,就递牌子入宫,想要通过太后,让太后压一压太子的念头。
理由都一样——
堂堂储君,怎么能迎娶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却不知,正端坐在上手的江太后就是这个小门户出来的,而她和太子没关系,却和阮瑶有大大的关系。
不过江太后也没有说破的意思,只是笑着告诉她们,有事情去问皇帝,她一切都听皇儿和太子的。
至于这些命妇离开后,江太后有没有把她们的名字和人户记下来,告诉赵弘,就只有江太后自己知道了。
江太后记仇,赵弘也是个记仇的。
真是巧了呢。
当然,他不会因此有碍江山社稷。
但若是这些人依然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家事,想要借此钻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想着想着,小太子就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阮女官轻轻地从他手臂间离开,将他打横抱起,放回到了床榻上,盖好被子,落床帐之前,弯腰在这人脸颊上亲了一下。
等把床帐掩好,阮瑶便去吹灯。
而床榻里面的赵弘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突然笑了起来。
他要成亲了。
这榻的另一边,马上就不会再是空落落的了。
而数日时光匆匆而过。
很快就到了阮瑶离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