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气质文雅,目光清正,眉宇间全是堂堂正气。
忽略他身上的斯文意,也不看他长相,就光这种目光来说,实在是跟以前的岳承宗颇有些类似。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中年人转过头来看到玲珑时,先是惊了一惊。
玲珑今年已经二十五六了,不过她容貌秀雅,再加上保养得好,这些年又养尊处优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一切吃穿用度,就是比起宫里的皇后妃子的还要好得多。
再加上除了对这世道有些担忧之外,心里又没什么烦思,因此看上去面容白皙细致,肌肤饱满而又晶莹。
再加上她身上有一股雍容的气质,若是气势稍矮些的,恐怕站她面前与她对视一眼便会被压下去,生出自形惭愧之感来。
玲珑身上有一种妇人的风韵,可其实面貌又若十七八岁的少女,实在很是有些出挑。
尤其是那种平淡中又含着一点威严的眼神,冲淡了她细致眉眼中的温婉,反倒使得她看起来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魅力。
这中年人想到这儿,心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一个妇道人家,他竟然会认为这个乡村野妇有些威严。
虽说没人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这中年人心里依旧生出一股耻辱之感来。
他脸上的神色严肃了许多,皱了眉头就道:“如今岳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吗?为何主事的会是一个妇人?莫非是认为我只配与一介妇人谈话,而不敢与岳王爷相交?”
岳承宗现如今不在家中的消息并未传出去,毕竟世道这么乱,若是主事的男人不在家中,很容易让人生出非份之想来。
若不是岳承宗不在庄子里,她还真不愿意过来见什么朝廷的使者。
这会儿一听他开口语气就不善,本来因为他相貌而心里生出的一丝好感顿时又散了个干净。
她懒洋洋的自个儿先找了位置坐下,这才看着这个中年儒生道:“现如今我夫君确实没空见你,若是有事就请直说,若是觉得不想跟我讲,便自请离去。”
那中年人没料到玲珑讲话这样不客气,一来就赶人,脸色不由胀得有些通红。
但想了想如今朝廷的情景,他长叹了声,勉强又看了玲珑一眼。
见她没有要让自己坐下的意思,他才忍了心头的不快,一拂衣袖坐了下来,冷着一张脸,半晌之后才道:“我姓常。”
这个人本来还想介绍自己一番,但看玲珑满脸不耐之色,心里又叹了一声,索性也不说其他了,一旦讲出自己姓氏之后,便直言道:“我此趟过来,是代表我皇向岳王爷借兵的。”
他倒也是性子直快,也不迂回,张嘴就将来意讲了。
玲珑有些吃惊,又看了这个人面相一眼,确实不是那等内心曲折之人。
若是用这样的人跟岳承宗说话,肯定是能得到他的好感。
可惜如今岳承宗不在家中,接见客人的是自己,不管来人性格如何,玲珑都是不可能答应朝廷的要求的。
因此,玲珑笑了笑,也就道:“大人既然说话直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她说到这儿,抿嘴笑了笑,拂了拂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坚定:“不行。”
那自称姓常的中年人没料到玲珑竟然也跟自己这样说话,顿时吃了一惊之后,又有些恼怒,认为玲珑这是在故意耍着自己玩。
他一下子又站起了身来:“岳夫人,丈夫之事,还请妳不要插手,我是向岳王爷借兵,并非是要问妳意见。”
玲珑见他恼怒,也不生气,坐着没有动弹,一手抱着暖炉子,一边笑:“我也是那句话,借兵不行,不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这事儿我夫君就算亲自与你说,我不同意,也照样不行。”
赵都王朝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如今天底下人就没有不清楚的。
当初为了收拢权势,使出那样的下作手段。
玲珑低垂了眼皮:“喊这一声王爷还真不敢当,谁不知道要当赵都王朝的王爷,那可是得拿身家性命去换的!”
当年被赵都王朝弄死的萧家与崔家两个家主就不提了,后头圈禁的几个诸侯,在这两年时间中死的死,废的废。
若不是当初玲珑跟岳承宗提过醒,他没有贸然前去,傻一些的,现在尸骨都化在荣庆城中了。
这件事全天下人就没有不知的,那自称姓常的中年人心里当然也清楚,不由有些尴尬。
王室这件事做得确实不体面,可这中年人骨子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思想极深。
这会儿他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冲玲珑长揖了一礼:“当日之事,确实是皇上有错,可是还请夫人看在大义的份上,开恩一二。”
这个人也是能屈能伸,刚刚还因为玲珑只是个女人就来见他而感到受辱,如今一下子在知道自己有错之后便能马上就认。
玲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如今逆贼造反,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蛮子又凶残,若是岳王爷肯借兵退蛮子,这可是于国于社稷都是大功一件,功在千秋而利在当代。岳家与夫人必定名垂青史,往后使后人敬拜。”这中年人向玲珑赔完礼,又向她劝说道:“还请夫人怜惜天下百姓的性命。”
“我倒是想怜惜天下百姓性命,可却不知道谁来怜惜我全家上下几百口人。朝廷是个什么心思,我们心里都清楚,名义上说是借兵,可其实背地里倒不如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天下百姓是命,难道我岳家就是该死的?到时手中无兵,就如束手等死,更何况,常大人凭什么觉得百姓们是希望朝廷能主天下的?”
玲珑说到这儿,眼里不由流露出一丝轻蔑来:“若真像常大人说的百姓对赵都王朝一心一意,如今便不会有那么多起义的人了。毕竟戎狄人对中原怀有野心,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为什么以前百姓不反,现在却要反了?”
那姓常的中年人没料到玲珑口舌竟然如此伶俐,一时间被她说得讲不出话来。
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有些狼狈道:“夫人巧舌如簧,意思就是说不借兵了?”
“不会借。”玲珑站起身来,显然没有要再跟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岳家当日可算是被寒了心,如今前车之鉴还在前头呢,我再是妇道人家,可也不想儿女陪我一块儿为了虚名送死。常大人若是喜欢庄子风光,便留下来多玩耍两日,若是不愿,自请离去就成。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玲珑说到这儿,起身就要走。
那姓常的中年人眉头皱着,半晌之后才试探道:“岳王爷该不会是没在府中吧?”
玲珑顿了顿,没有应答这话,领了一群丫头婆子便转身出去了。
姓常的中年人留在后头,脸色阴晴交错好一阵子,才叹息了一声。
虽说当日直白的拒绝了那姓常的中年人之后,玲珑就已经猜到朝廷不会就此善罢罢休。
毕竟朝廷再是势力大,可被四大家族夹攻,再加上对各方势力无法管束,造成朝廷根本无兵可用。
两年征战下来,本来朝廷就是已经被逼急了,才会这样不要脸的来岳家借兵。
若是借到便罢,往后自然再跟岳家算帐,可一旦借不到,恼羞成怒是可以想像的了。
那姓常的中年人猜到了岳承宗不在庄子中,回去之后朝廷那边竟然风平浪静,直到岳承宗回来时,都好像没有消息传来。
玲珑之前赶紧让人捎了信出去追赶岳承宗,本以为朝廷这次不会善罢干休,没料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夫妻俩难得重逢,对于朝廷心里卖的是什么把戏都有些猜摸不透。
等到年一翻过,三月初春时,满庄子的桃花瓣翻飞里,庄子中来了一拨新的客人。
这一趟来的不是说客,也不是威逼的使臣,反倒是一群内侍抬着的轿子中,赵都王朝送了和亲的公主过来!
消息传到岳家城池时,就已经有人快马加鞭的往庄子中送了信!
赵都王朝送来的旨意就是将公主赐婚给已经正式被朝廷封了镇南王的岳承宗为妻,而此趟是被册了临淄封号的公主下嫁。
消息传到庄子中时,玲珑脸色险些没黑大半!
她又怀孕了,在这个关头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哪里高兴得起来。
当时城中传消息的人过来讲了这个事儿之后,她当即就将手边岳承宗刚刚送来的茶杯给砸了。
“什么赐婚,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谁,真以为坐着龙椅就拿自己当天王老子了!我还没死呢,赐的哪门子的婚!”
因娶公主而并非是当驸马,本来这件事听起来是个极有脸面的。
那前来送信的只当自己是会受到重用赏赐的,没料到这会儿在自己心中英明神武的主公被夫人一骂,竟然弯着腰,头都不敢抬,嘴里连声应是,哪里有自己想像中的半点儿风采。
“妳说得是,消气些,若是气不过就拿东西砸我,千万不要打我,免得打痛了妳的手。”岳承宗表面哄着妻子,心里却是盘算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