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吟:“……自然。”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阿满笑里面藏着森森寒意,只觉好冷。
而且这种冷还不是那种身处寒冬腊月中的油皮冷,而是骨头上的冷。
就感觉像是有根冰锥从脊椎刺入,然后又分化出无数根细小的触角,再一路游弋着缠上她全身每一寸骨骼、血液、肌肤……整个人都要被冰冻住了的感觉。
于是脸上那抹强行挤出来的笑,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虚假。虚假也就算了,偏偏还画功感人,将那笑画的又僵硬又狰狞。
好在大家注意力都没在她身上——一众少年人的视线都在阿满脸上,都被她脸上那抹仿若三月春.阳般温暖的笑容吸引的移不开眼。
心说:“这姐姐……还怪可爱的么,看来起也不像那种任性娇蛮喜欢欺负妹妹的的主啊。瞧她笑的多暖。看妹妹的眼神也很温柔。”
包括这家的两位大人,也都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
若说是故意装给他们看的……可这家人的傻儿子刚才可是拉着谢晚吟手一个劲儿叫妹妹,那股欢喜劲儿是实打实的从眼底流出,装是装不出来的。
再说了,傻子也不会装呀。
谢天翎最先砸吧出味来。
这一路接触下来,谢晚吟传达给他的信息是这样的:我父母早逝,我是一个被收养的可怜孤女,我在养父养母家中备受欺凌。
再加上刚才谢晚吟为了救人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一事,更是深深打动了他,所以当谢晚吟请他帮忙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多带一个人进山而已经,对他来说并不难。
也正好借着这次历练的机会,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喜欢欺负妹妹的姐姐。
不但如此,他还坚持要送谢晚吟回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告诉大家谢晚吟现在有他谢天翎罩着,看谁还敢欺负。
哪曾想,所见与预期截然相反。
谢天翎忍不住狐疑地朝谢晚吟望去,然后就看见了谢晚吟脸上那抹僵硬而狰狞的笑意
谢天翎:“……”
似是有所感应,谢天翎目光一过来,谢晚吟立马也抬眸看他,待看见对方眼中的质疑,她心头咯噔一跳,暗暗后悔不该到家走这一遭。
她先前营造的可怜孤女形象,一旦摆到谢家人面前,立马分崩离析,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尤其是谢天翎,他那么聪明,这会儿心中一定已经存疑了。
谢晚吟心中慌乱,正想着该怎么补救,忽听阿满道:“晚吟,你比先前离家时好像又漂亮了一些,是修为提升了吗?”
谢晚吟一怔,旋即眼神大亮,慌乱的心瞬间就安定了——对呀,自己现在修为大涨,只差一步就可冲进灵动期了,而谢阿满才堪堪筑基初期,灭她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等最后的隐患去除了,这个破家她也不会再回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谢天翎……哼,到时人都死了,他还能追到地下去献殷勤不成?
想到这,谢晚吟脸上神情恢复自如,斗志也重新被点燃了。她微微抬起下巴,含笑淡然道:“嗯,提升了些许。”
阿满配合道:“哇,晚吟,你好厉害。”
然后功德圆满地退下了。
谢明雨不懂少年人心思,见两个闺女相处的如此融洽,大感欣慰;
加之两姐妹这次都能进山历练,他肩头上压着的那副为了养女委屈亲生闺女的担子也卸下了,一身轻松。
又想起往年历练都或多或少会出现些意外,他便不放心地叮嘱道:“阿满,你虽然是姐姐,不过晚吟最近修为大涨,到了山上,凡事还是要多听听晚吟的意见,不可托大。记住没?”
听的谢晚吟心中又是一阵得意。
阿满也乖巧点头,应道:“嗯,我记住了。”扭头看向谢天翎,道:“天翎哥,劳烦你帮我讲讲历练中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吧。”
突然就被点名了,尚还盯着谢晚吟琢磨的谢天翎,莫名有种做贼被发现的心虚感。
他忙把视线从谢晚吟身上移开,道:“……应、应该的。不劳烦。”
阿满笑着看他:“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谢天翎:“……好。”
他心中遗憾地想:“为什么是堂妹呢?要是表妹该多好。”
两人就在石桌前坐下,阿满托腮认真聆听,谢天翎认真地讲,偶尔会控制不住地偷看一眼阿满眼睛 ,然后就瞬间忘了下一句该讲什么了。
一众少年就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提醒,算是彻底忘了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谢晚吟在旁看的眼睛都要冒红光了。
终于把所有注意事项都讲完了,谢天翎总结道:“大致上就是要注意这些。其实历练考验的还是临场应变能力。满儿……妹妹,你别害怕,我们大家会保护你的。”
阿满挑眉——满儿妹妹?有必要叫的这样亲昵吗?他叫谢晚吟好像都是直呼其名的吧?
不过,瞥了眼脸色难看的谢晚吟,阿满决定暂时不跟谢天翎计较这些。
谢晚吟削尖了脑袋想往谢天翎眼里钻,她就偏要将对方从谢天翎眼睛里拽出来。
如果一声满儿妹妹就能让谢晚吟心中不爽,她不介意谢天翎再多叫几声满儿妹妹。
不过这个愿望今天大抵是要落空了,该说的话说完后,谢天翎便领着一众少年告辞。谢晚吟也以跟姐妹有约为由,没在家留宿,而是去了村里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歇息。
对此,阿满求之不得——两人共用一个房间,谢晚吟要是在家留宿,她夜里就不好起来干活了。
夜深人静之际,阿满爬起来,溜进了院子西南角的耳房。
这是谢明雨存放纸扎的库房,纸人纸马纸房子之类的东西,差不多塞满了整间屋子,看起来阴森森的诡异。
阿满将门小心掩上,猫着腰从岳王爷金枪下钻过,又跨过几个纸灯笼、跃过两匹纸马、翻过一座纸金山……终于在一屋子纸扎中翻到了谢明雨的工具箱,然后挪到窗户跟前坐下,开始干活。
正是月中,窗外月光明亮如灯,阿满一手执剪、一手拈着一摞纸皮,就着月色开夜工。
一把小剪刀在那只小巧白皙的手中舞的飞快,很快就剪了一叠巴掌大的人形纸皮。
将一叠剪好的纸人塞进怀里放好,她又重新找了张干净整洁的纸皮,闭目默想了一会儿,然后接着干活。
这次不像刚才那样,唰唰唰几剪刀完事。
这次剪的很慢很慢,每动一剪刀,都要经过再三思量琢磨和斟酌,于是半个小时后出来的成品就非常惊艳了。
剪的是个小女娃,五六岁的样子,粉琢玉雕的,圆脸圆眼小嘴巴,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手里拽着一个荷包,荷包敞开着,露出里面满满一荷包的糖。
阿满满意地看着掌心里的小女孩,旋即咬破食指指尖,在小女娃空白的眼眶上点了睛,纸人女娃立马就从她掌心上翻了下去,摇身一变,表演了个大变活人。
变得正是四凤。
四凤过来,抱住阿满腿,仰起小脸甜甜地叫道:“阿满姐姐——”
阿满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道:“嘘——小点声,别把人吵醒了。”
四凤便也跟着竖起小短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小气音问:“阿满姐姐,这样别人就不会抓我了吗?”
阿满道:“对,藏在纸皮人,有我的血给你做遮掩,别人就找不到你了。不过四凤,你要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变成人形。”
四凤忙用力点小脑袋:“阿满姐姐,我记住了。这次我一定听话。”
她已经吃过不听话的亏了。
阿满放心了,手掌摊开,小四凤立马又乖乖变回了纸皮人。
此时鸡鸣两遍,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阿满揣着一怀手工活从耳房出来,原路溜回屋,钻进被窝补觉。
一觉睡到大天亮,谢阿沅将房门拍的咚咚咚,阿满才迷迷蒙蒙睁开眼。
吃完早饭后,阿满抱着几节竹筒钻进厨房,将厨房里做饭用的佐料每样都各装一半,最后拎着一串竹筒出来。
谢明雨瞅着她手里拎着的一串竹筒,不解道:“你拿这些做什么?”
阿满道:“驱邪用。”
谢明雨更狐疑了,转着轮椅过来拿过一节竹筒,掀开盖一看,见里面装的是半筒盐巴,哭笑不得道:“就这……盐巴,还能驱邪?”
自家女儿到底能不能行啊?
别说谢明雨不解,等到了村头,其他人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一个长眼少女更是不客气地问阿满:“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是打算住在山上不下来了吗?”
独山多邪祟,活人谁会住在那。
这话就等同于咒人死了。
昨天那几个去过谢家的少年们,顿时不悦地瞪着那长眼少女,有个年长点的少年道:“谢灵儿,你怎么这么说话?”
谢灵儿鼻子一哼,冷笑道:“那我该怎么说话?她一个被家族驱逐出来的罪人之女,低贱村姑,难不成我还要捧着她敬着她?”
这话一出,原本还想继续为阿满出头的少年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