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听了轻轻叹了口气,一面为她顺了顺后背,一面道:“这女子怀胎果然不易,当真受罪了。”
说着,她又道:“万幸你不害喜,不然可真要遭了大罪了。”
二人随意闲聊着,说起了马上便是月节,四福晋笑着道:“我预备着八月十四出宫回去看看我阿玛额娘,已经请示过德额娘了。
你看看可有什么要给家里人的东西,或者索性让柔成跟我出去,我要在宫外待一天,她就回你家里,也让你父亲母亲安安心。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怕你身边离不开人。”
宋知欢思索片刻,道:“便让柔成去吧,我这里也快安稳下来了,她离开一日倒也无妨。索性我事情也不多,云若足够了。”
她说完叹了口气,又拉着四福晋的手,恳切道:“这一番多谢你用心了。若说,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孝顺,嫁进了深宫里,好几年不能见父亲母亲一面,就连生辰都不能亲自拜贺。”
说着,她又觉心中怅然,不免落了两滴眼泪下来。
四福晋也习惯了,妇人怀胎多有情绪不稳之事,听她这样说着,也有几分伤悲怜悯,只叹道:“且等出宫开府了便好了,到时候和父亲母亲相见也容易,或要回娘家住两日,你说我还能不答应的吗?”
她笑盈盈地挪揄两句,见宋知欢破涕为笑方才轻轻松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怀个孕,我都要老上十岁了。”
画眉捧着小炉子上炖煮出的银耳羹分两个小盖碗盛着奉上,四福晋拿着小银匙挑了两口,对宋知欢笑道:“我记着你名下还有个小庄子?等回头出了宫,你也可以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不然一辈子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儿,也挺闹心的。”
宋知欢搅着银耳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说起庄子,我又想我娘了。快别说了,这羹味道好,多用些。”
宫里发配给中秋各宫的赏赐分配了下来,阿哥所这边自然也短不了。每个院子的赏赐都是贴了条子分的清清楚楚,此次负责中秋礼物分配的是永寿宫的贵妃和景仁宫的佟妃,贵妃且不说,佟妃第一个偏心胤禛,对胤禛这里的人记得也清楚,知道宋知欢有孕,于是赏赐也丰厚两分。
其实也不过四个宫样荷包、四对新造金银锞子、一匹宫绸和葡萄、西瓜、石榴一类的水果。
四福晋的又要翻一倍,李氏那里少了两对锞子,做事也算公允。
不过佟妃做事也干脆,阿哥所里所有怀有身孕的都添了分量,很是得了个好儿。
柔成这边给了内务府送东西来的人赏钱,转身对宋知欢笑道:“到底是这佟妃主儿,做事让人信服。”
宋知欢眼馋地看着两个大西瓜,叹了口气,道:“前儿太医叮嘱我不能用寒凉之物,这两个西瓜,你和云若分了吧。”
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还没隆起来的三个月的小肚子,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娃呀,你娘我为了你可是受罪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实在是闹心死了。”
“主儿说什么呢!也不怕吓到小主子。”柔成手上动作一顿,与宋知欢嗔道:“说什么这那的,也不知道个避讳,都是当额娘的人了!”
宋知欢拄着炕桌歪头看她,一面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娃儿啊,看看,你柔成姑姑一天天是把你娘我管的严严实实的啊!”
上房里,秋嬷嬷拿小茶盘捧着一碗红枣汤给四福晋,柔声道:“福晋用碗红枣汤吧,这个滋阴补血,对女子最好不过。”
四福晋点了点头,掀开盖碗拿着瓷调羹慢慢搅着红枣汤,忽然抬头对秋嬷嬷笑道:“嬷嬷仿佛有什么话说。”
秋嬷嬷叹了一声,摆摆手命侍女们出去,与敏仪道:“奴才这些日子一直想着一件事,想来福晋也感觉到了。”
四福晋无奈,“嬷嬷,我知道,只是我既然与知欢相交一场,自然相信她的人品的。”
秋嬷嬷瞪大了眼睛,“您是不知道女子能为了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四福晋抿了抿唇,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院落里安安静静,只有几个自己房里的侍女在廊下坐着针线,也都是信得过的。
她这才对着秋嬷嬷道:“我若是告诉嬷嬷,我和知欢提了抱养孩子的事情,嬷嬷觉得如何?”
秋嬷嬷听得猛然一怔,忙忙问道:“宋主儿如何说的?”
四福晋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来,“知欢她说:也好,我怀他十个月,也算尽心了。敏仪你把孩子抱去,我也省心些。
要让我看着一个孩子,一两日尚好,日头长久了,像我那弟弟,从小到大可是没少挨我的打,这天家贵胄的,我可不敢打,要哄?我实在没那个耐心。”
说着,她又轻轻一叹,道:“你说这女人都指望着膝下有个儿子能做终身的依靠,她这性子可怎么办呢?”
秋嬷嬷听了反而笑了,“若宋主儿这话失真心实意的,日后不管是大格格,还是大阿哥抱到了您的膝下,您好生教养着,日后也忘不了生母。若您实在念着,日后您有了小主子,让他多念着宋主儿些比什么都强。”
四福晋听了,心中仍然有些打算,但在秋嬷嬷前也就闭口不言了。
第6章 第六
八月十四,临近月节。
宫中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院中来往的宫女都穿着崭新的衣裳,长辫子梳的一丝不苟,辫稍系着红绳,发丝蓬松着,中秋这三日算是她们一年中难得能够涂胭脂的日子之一了。
端午、中秋、春节。端午中秋各三日,春节是自大年三十到元宵整整半个月,宫中侍女在这些日子中可以涂抹胭脂,打扮的俏丽些。
若是平常打扮出格,是要被嬷嬷责罚的。
于是此时来来往往的宫女都打扮的很是俏丽,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喜气,令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宋知欢拄着下巴靠在窗边,望眼欲穿。
李氏扶着侍女的手慢腾腾从屋子里出来,见宋知欢这样子不由翻了个白眼儿,努努嘴,道:“看了半日了,快回去吧。起风了,你这身子经了风,对孩子可不好!”
语气虽然凶了点儿,宋知欢却受用,笑眯眯道:“知道啦,知道啦。”
那边云若正捧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石榴进来,对宋知欢含笑道:“主儿快回身吧,天儿快黑了,想来福晋主儿和柔成姐姐也快回来了。您尝尝这石榴,不是咱们院子里的,是内务府新送来的,想来滋味也有些不一样。”
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道:“无论滋味如何、表象如何,本质上,它们不都还是石榴吗?”
云若听得一愣,然后噗嗤笑了,“主儿!快尝尝,您最近胃口不好,这石榴滋味酸甜,最好不过了。”
宋知欢仔细思考一会儿,然后欢欢乐乐地剥起了石榴。
对面的李氏透过窗子见了,不由得又翻了个白眼儿,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芍药吐槽道:“这宋知欢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没脑子。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吃,憨货!”
芍药抿嘴儿一笑,见李氏今日心情不错,便劝道:“主儿不妨去御花园里走走,这个时辰,嫔妃主子们都在宫里歇息或预备着接驾呢,您出去走走,也撞不上人。”
见李氏不大乐意,她便又殷切地问道:“不如去三福晋院里逛逛?田格格前儿不还约着您一处针线吗?”
李氏摇了摇头,道:“不了,今儿觉着身上懒懒的不爱动弹。你搬一张躺椅在廊下放放吧,我想吹吹风。”
芍药若有所思地听着,忽然道:“主儿,这宋主儿怀着,不也是懒懒的不爱动弹吗?”
李氏听了猛地一愣,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转头问芍药:“我的月事几时走的?”
“上月十一走的。算一算,您这些日子身上不舒坦,奴才总以为您是因为小日子不舒坦。”芍药眼睛亮了起来,对李氏道:“主儿快回屋坐坐,奴才去请太医来。”
李氏民族和春点了点头,手里攥紧帕子看着芍药远去的身影,心里满是紧张。
于是等四福晋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四福晋略怔了怔,旋即笑道:“原来是这个,也是好事,快打发人,告诉爷、德额娘和佟娘娘。”
又吩咐人取了好些东西给李氏送去,没多久,就见四阿哥匆匆忙忙回来,看向李氏的眼中满是欢喜。
四福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从李氏房中离去。
回到上房,宫女奉了茶水来,秋嬷嬷嘟囔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心软。早入门赐茶的时候动个手脚,让她三五年不得生育。”
“嬷嬷。”四福晋难得冷了脸,眉头拧着“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若是传到外头让人知道,即便是阿玛,也保不住你我的性命,甚至整个乌拉那拉氏都会被牵连。”
说着,她又扬了扬下巴,道:“这事情是早该预料到的,我与爷差着年岁,本也没妄想诞下的嫡子序齿为长。但爱新觉罗家重嫡庶,无论怎样,即便四爷再喜欢李氏的孩子,他但凡显露出一点点,便要被御史参奏。”
“李氏有孕,本就是好事。待回了德额娘,几年选秀要给爷添个人才是,青庄出身到底不好看了些。”四福晋端起炕桌上的茶碗轻轻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眉眼间是一派的尊贵自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