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晖儿近来也忙,你替我提醒提醒他,让他松松手,自己歇歇。到底是娶了媳妇的人了,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说不得他。”
徽音听着只觉思绪凌乱,心尖倏地一颤,好半晌才笑道:“额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爷不管多大了,总是您的儿子,您的教诲是第一个要听的。”
敏仪听了徐徐摇头,撂下筷子抬手指了指天,淡笑着道:“君父君父,他皇父的话才是他第一个该听的。”
徽音忙道:“遵额娘的教诲。”
敏仪对她笑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这些年风里雨里,都是咱们过来的。额娘自然第一个看重你,这些个儿媳妇里,你自然是第一合心意的。额娘就盼着哪日你能分担了这宫务,额娘好轻松轻松。”
徽音回以笑容,亦道:“媳妇无能,不能为额娘分忧,只有照看好小辈们,顾好爷的身体,不叫您忧心。”
敏仪长长舒了口气,“我这辈子没多少儿子福,也就得了你一个称心的儿媳妇,享了两年的清福。如今也不得了了,乍然挪了窝,又忙起来了。”
宋知欢在一旁给自己斟了一口酸梅汤,美滋滋地喝着,听了这话道:“按你们这说法,我是享了一辈子的福了。”
“可不是嘛!”敏仪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敲,对徽音笑道:“咱们都没她有福!”
“媳妇也羡慕阿娘呢。”徽音将煮好的豆腐捞出来与宋知欢,一面笑着道:“阿娘这清闲日子,等闲人都比不上。姐姐妹妹都是孝顺人,弟妹也是最孝敬省心,虽性子孤僻些,却只是面上看着冷,心里很随和。”
宋知欢听了道:“她性子虽冷些,里头却有几分像她额娘,真当你亲近了,是很贴心的。”
徽音听了直笑,道:“阿娘这话可有道理。前头说秀泽如今的字不好,弟妹听了一嘴,隔几日就送了帖子来,我看那些的是真适合小姑娘练,清丽又大气,可比我这一手烂字好了不知多少。秀泽也乐意粘着她,她也心细,和秀泽说些四时顺季的药品饮食讲究,小姑娘也乐意听,习字学琴,也都念着她。如今还好呢,他们在宫里住着,等四弟他们出宫开了府,秀泽只怕要病一场了。”
“这也看眼缘,秀泽对了她的眼缘,她也对了秀泽的眼缘。”敏仪笑眯眯道:“老四媳妇看着冷,倒也是个心细的。”
“她额娘就心细,当年没出阁时候,我爱赖着她额娘。”宋知欢笑容中隐隐有些怀念,“我性子懒,交际都是她额娘带着我。满洲贵女看不上我这出身,偶有刺头来挑事,也是她替我出头。”
敏仪看她一眼,也忍不住直笑,“你可是有的是女人缘,只是没得个如意郎君。”
宋知欢闻言随意摆了摆手,道:“我也不求那如意郎君,我自己过的顺心遂意便是。男女情爱之事虚无缥缈,我也不乐意去求那个概率。”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看了徽音一眼,道:“我这话你可不要听,晖儿可把你当心尖尖呢。”
徽音脸颊一红,垂头浅笑,透着些羞涩。
第99章 九九
“总算要出头了!”前朝局势渐渐明朗, 宫里的孝期也快过了,宋知欢坐在西稍间的罗汉榻上,围着一条银红软毡,捧着温热的杏仁饮慢慢啜着, 长长舒了口气。
柔成正将一个兔毛包的小汤婆子塞到她那条软毡底下, 听了笑道:“前头大查官员肃清吏治, 后宫里也热闹。索性皇后娘娘压得住, 太子妃那边的门路也不好走,年贵妃虽有心活动活动,也没那个身子骨儿,旁的娘娘等闲是不见客的,到底没闹起来。”
又道:“内务府送了些鲜艳颜色的胭脂来,说有:嫩吴香、满庭芳、佳颜展、豆蔻吐艳几样,倒比从前用的好, 不如命人拿上来看看?”
宋知欢索性也无事, 向后的凭几上依靠, 优哉游哉地啜了口杏仁饮, 点了点头, 又道:“衣裳脂粉怎么没一齐送来?”
“国库充盈了, 自然就有热闹。听内务府的人说,这些个胭脂水粉都是江南特地采买来的, 如今到了自然先来献宝来。绣院的人也在赶制春衫、广储司制造处的首饰也打造着, 倒是时令鲜花先送来两匣子。”柔成说着,已有两个宫女各捧着个东西上来。
柔成先将盛放胭脂水粉的水红色繁花并蒂纹锦盒打开,里头一色是官窑白瓷小盒罐,印着各色鲜花纹,入手润泽、花纹颜色鲜艳, 玲珑精致。
宋知欢随意拿起一个在手上细看,然后用指甲挑起一点细看,果然又香、颜色又好,极为喜欢,忙命:“送到妆台上去。这些我也用不了,挑两样小姑娘合用的颜色,给盛斐送去。”
柔成听了笑道:“您且看完了再吩咐吧,只怕等会儿还有要给咱们斐格格的呢。”
宋知欢于是一扬下巴示意她继续,柔成抿着笑将另外两只弯月形锦盒打开,笑道:“这花有两样,一样是丝绒的,一样是纱堆的,都是春日里的花样,桃、杏、梨、月季、迎春等等。花芯都是米粒大的珍珠镶嵌的,捧在手上倒小巧好看。”
宋知欢拿起一个往发髻上比划比划,看向柔成:“好看吗?”
柔成自然笑吟吟点头:“好看。”
“只怕她们又要说我装嫩呢。”宋知欢叹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吩咐:“粉红、柳绿这些颜色的择出来,一同送去翼遥府里。”
柔成笑着应了一声,又道:“咱们敬贞公主家的小阿哥的周岁礼已到了蒙古了。”
宋知欢又叹气,道:“遗憾啊。”
柔成抿了抿唇,好半晌方道:“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
“也是。”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又额外叮嘱一句:“前日从库房里寻出的湖蓝、柳绿、梅青、海棠红四色宋锦,湖蓝和梅青的同这些东西一起给盛斐送去。听皇上的意思,是要收养庄亲王膝下大格格做四公主,且把柳绿和海棠红的寻出来放着,日后给她做见面礼。”
柔成应了一声,又道:“方才您打发奴婢去给皇后娘娘送东西,倒是看到三公主在那边伺候皇后娘娘汤药呢。”
宋知欢听了一拧眉,复又舒展开来,口吻极淡地说着:“她今年也十六七了,出了父孝只怕就要嫁人了。皇上收养她是为了什么?一来彰显自己的仁德,对废太子一脉的宽厚;二来一个公主和亲蒙古稳固边疆,也是政治资源。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明白,故而她不得不在敏仪面前好生侍奉,也算讨个好儿。”
柔成见她神情寂寥的模样心里一紧,也笑道:“好在咱们皇后娘娘和废太子妃瓜尔佳氏极好,也不会亏待三公主。”
“庶出罢了。”宋知欢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记着提醒我,三公主出嫁时多给添妆。”
柔成应了一声,又说起旁的事情来,“说来也快出正月了,守着孝过年,真没意思。今年过年可以好生热闹热闹了。”
“宫里的年,能有什么意思。”宋知欢扯了个迎枕过来靠了靠,“不过是些花架子威严繁华,乍经着敬慰,日头久了嫌规矩大没意思。这可不是说的,敏仪的原话。”
柔成忍不住抿唇一笑,又道:“这话可不当说的。”又道:“就算是虚假繁华,咱们也得见过一次,知道知道这热闹。”
这边正说着话,辛娘手上捧着个竹编笼屉进来了,招摇过市的,清甜气传了出来,却也没人敢靠近她。
后头两个小宫女,各提着小食盒,亦是甜香气满满。
柔成见了便无奈扶额,直道:“从前都是小巧家什,怎得今日就把这大东西捧出来了?”
辛娘将笼屉在杌子上放了,命:“还不去取小碟子来。”一时忙有宫女去取小碟子,辛娘将笼屉掀开,露出里头各样点心团子或小饺儿来,她对宋知欢笑道:“今儿咱们吃个新鲜的。这里头有两样藕粉团子,蜜糖桂花和芋泥两口味儿的,您自己尝着,能吃出来。不是做馅子,那个味道突兀,是混在面里一起蒸的,清清淡淡,该合您的胃口。还有糯米小菜的团子,各色小饺儿:素肉、菇子、豆沙几样馅儿的,或是澄面、黏面的,吃着口感都好,您自己尝尝。”
宋知欢听着倒是来了兴致,当下小宫女也将清水涮过的碟子奉上,宋知欢让辛娘给自己夹了两样在碟子里,一一尝了,然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这藕粉团子和从前的滋味不同,却更为如软糯香甜了。”
辛娘听着一笑,又掀开后一个宫女手上的小食盒,里头一碗浓浆香饮子,辛娘笑道:“这是核桃、花生兑着黄、黑两样豆子磨出来的。”
宋知欢端起一尝,果然浓郁喷香,十分适口。
她一面喝着香饮子,一面吃着点心,忽然扫到辛娘身后还有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便狐疑地瞥了辛娘一眼,“这是什么意思?流水儿席?”
“流水席可不是这么用的。”辛娘略觉好笑,一面为她夹了两口点心,一面嗔怪般地道:“奴婢缘何费这些心思?还不是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开,这才费尽心思寻些新奇口味来给您开怀?”
宋知欢讪讪一笑,慢慢用着点心,虽然素的很,吃到口中的滋味却半分不差,可知辛娘用了多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