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娘娘。”
“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钟椒兰抚着额头,吩咐一旁的贴身宫女,“等陛下快回来了再来叫醒我。”
说罢,便往内室走去。
“娘娘,三皇子那边要不要?”
“不用。”钟椒兰脚步顿住,声音清冷,“他既无事,我们也勿需多管,你明白?”
周原一想,便明白了。既然三皇子无事,那他们今日所行之事便也不存在。
若三皇子想要去陛下那告状,也得有证据不是,竟然全好了,所有其他人都不曾见他受过伤,那么娘娘所行之事,又如何存在。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他还是不敢相信。
“周原,”钟椒兰声音平静,“将那处撤了吧。”
“是,娘娘。”
天还没大亮,清宁宫后花园的池塘处,一名老太监挖起一个深坑,将一个沉重的包袱埋了进去,又将一旁淤泥用水冲净,待到那石头上的水干的透了才离去。
人都退下去了,萧晏躺在床上,并无睡意。
他想着要将钟贵妃的狠毒行径告诉父皇,可又想到父皇最忌鬼神之说,他此刻身上毫无伤口,又要如何来指证钟贵妃的行为?若将自己的所见所遇如实禀明,父皇他会相信吗?还是会认为自己因为是记恨钟贵妃而胡乱诌出来的理由?
说不定还会怀疑是姑姑在指使,借他之手,污蔑他的宠妃。
思索再三,萧晏认为此事不可行,行不通。
母后曾教育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钟贵妃自该为她所行之事复出代价,可此时,他不可鲁莽贸然行事。
睡不着,便起身叫人去请姜栖梧,姜栖梧来了,见到他,却撇过头去,不想和他说话。
萧晏看他两边脸都肿了起来,脸上还有掌痕,想来他也是因为自己的消失受了姑姑不少责骂。
“你生什么气?”萧晏问他。
“你还好意思问我。”先前人多,大家都簇拥着萧晏,姜栖梧原本也自责担心着,可后来回去了,就越想越气,哦,你一个皇子殿下没事就宫里乱跑了,也不跟人说一声,叫人白白担心还要受责骂。
萧晏自是一时想不过来,于他们所有人而言,他不过兴许是因为贪玩消失了大半日,害得所有人都跟着提心吊胆,谁又会知道,这短短的半日,他又经历了什么。
经历过切肤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经历了一场或许是此生最美的际遇。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大眼瞪小眼,还是姜栖梧没沉住气,道:“今日又不必听老师讲学,你这么早叫我来有何事?”
姜栖梧是姜贤妃兄长的长子,自小随三皇子伴读,两人身份虽不同,关系却十分要好,萧晏寡言少语,他却偏爱跟他说些民间乐事,也爱带许多有趣的玩意儿来宫中,看见他开心,他心中也愉快。
萧晏低声道:“栖梧,我有一事,想请你去查一查。”
姜栖梧一愣,怎么觉得小殿下今日变得十分严肃,一张小小圆圆的脸竟显出几分成熟,这份表情,与他小小的年纪着实完全不符。
“你说。”他且要听一听他有什么事。
萧晏有些犹豫,他若说了,他能明白吗?或者也是当他在说胡话吧。
思虑再三,还是将事情简化了。“昨日在御花园,并非我乱跑,实则,是被人打昏了头。”
姜栖梧惊讶:“竟然是有人想害你,谁这么大胆!”
可又见他无碍,便很迷惑,但心中原本的气氛瞬时消散了不少。
萧晏道:“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躺在冷宫处的一口井边,你可能查到当日是谁打晕了我?”
姜栖梧应下来,萧晏又道:“此事无需告诉柔姨,更无需告诉其他人。”
姜栖梧诧异,小小年纪的萧晏如今自己也有了主张?
萧晏看出他得疑惑,便道:“姑姑今日已经够为我担心的了,此事还需低调行事。”
姜栖梧抬手摸了摸脸,已经上了药,此刻还觉得有些火辣辣的,姑姑的脾气他自然明白,是个完全藏不住怒气和事的性子,便答应他:“好。”
萧晏深知这可能也只是徒劳,却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可以揭露钟贵妃的线索。
————
越帝回宫,鼓乐齐鸣,百官相迎。
春之将至,万物复苏,为祈新福禄安康,风调雨顺,皇帝在宫中设宴,邀请高官贵族前来赴宴。
自皇后薨逝,举国哀悼,已是许久没有公开的庆祝活动,一时这第一场皇家的宴会虽一切从简,却也显得格外热闹。
钟贵妃携两位皇子和小公主款款而来,她一双美目秋波流转,停在越帝眼上,盈盈一笑,宫灯交错光影间,那一张白皙柔媚的脸我见由怜,踏着细碎的步子缓缓地落座在越帝身边。
姜贤妃见她那样子,“嘁”了一声,最是看不得她这幅惺惺作态,在陛下面前一副柔弱的样子,实际上哪是陛下以为的那种温婉,这种人,连她皇后姐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是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及!
想到这,就向萧晏那处瞧去,这一瞧,她可吃惊不小,竟看见她的小晏儿乌黑明亮的眼中……充满了敌意。
她顺着他的目光,又到了钟贵妃那处。晏儿还小,她平时是有教导他要远离钟贵妃,远离清宁宫,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生出这种恨意。
姜贤妃顾不得钟贵妃了,她开始陷入自我反思,是不是她的教育方式出现了问题?
钟贵妃也看见了萧晏的眼神,别看她此刻面色平静,心中却十分不安和疑惑,是她亲自动的手,她非常清楚自己手下的轻重,才放心最终交予周原,她故意给他留了一口气在,让他在濒临死亡前恐惧挣扎,那些伤就算有神医再世也是无力回天,就算侥幸能捡回命来,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可现在,这般看着,他仿若新生,整个人生机勃勃,全身上下,无一处有损。
她怀疑,那人不是三皇子,一定是有人找了个跟三皇子一样的人来。
可谁会这么做,谁又知道要这么做?
从他失踪到被找回也不过半日,姜心柔不可能这么快就放弃寻找而去找一个替身,更没有理由这么快就为此筹谋。
她起身,笑意盈盈:“如今我等既求往后风调雨顺,平安盛世,也感念先皇后为大越所付出的一切,听闻先皇后最爱埙音,不知三殿下可愿吹奏一曲,以慰娘娘在天安宁。”
此刻宴席上霎时安静,高官贵族里也有不少人听闻自皇后娘娘故去,三殿下郁郁寡欢茶饭不思以致身体孱弱,今日他们观三殿下气色还算不错,想是已经走出悲伤,这会儿钟贵妃又提及……众人皆向萧晏望去,却见他小小年纪,面色沉稳,表情并无任何变化。
姜贤妃心道这钟贵妃就是不安好心,见小晏儿今日平静,非要将他的伤心事提起来,这种人,可不就该恨么。
“钟椒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
越帝示意她不要多说,他有愧皇后,自然也更疼爱三皇子些,钟贵妃此时说出这番话来,他也十分不赞同,不知平时善解人意的女人,为何在这样的场合会考虑不到皇儿的感受。
他示意钟贵妃坐下,目中露出不悦,钟贵妃方才一急,自知失仪,便坐了下来。
萧晏经那一事,却霎时成熟了许多,仙境一游,心中的格局早已翻天覆地。
“钟贵妃说的是,儿臣思念母后,自当愿意此刻为母后吹奏一曲。”说毕,吩咐朱齐欢去取先皇后的埙来。
皇后年少时也曾随父征战沙场,奋勇杀敌,见过无数的战士倒下,又见过敌人的城池被毁,见过多少的家庭妻离子散颠沛流离,她爱埙音,爱那低缓婉转的呜咽悲怆声里诉说着生离死别和无奈的哀鸣,爱那空灵声音里安抚着尘世浮乱的心。
很少人会去学这个乐器,大多数人更喜欢清明欢快又可以奏出喜庆乐曲的乐器,然而表达哀思,埙最佳不过。
萧晏接过朱齐欢呈上的乐器,轻抚上面雕刻的精美花纹,一时思念心起,却不再是抑郁痛苦,而是要不负母后,生而奋起,令她安心。
他记得,母后将去时,拉着他的手不住的流泪,却不许他哭。
她说:“晏儿,母后此生有你,便无憾了。”
“晏儿,母后虽然走了,你还有你父皇,有疼你的外祖父,有整个谢家,有那么多爱你的叔叔伯伯,你不可沉迷哀伤。”
“晏儿,你还有大越的百姓,北境未平,你要护佑他们,护天下安宁。”
“晏儿,你记住了吗?”
长大变强,护佑苍生,天下安宁。
母后,儿臣记住了。
一曲毕,宴席间鸦雀无声,越帝眼眶中竟盈出些热泪,一时感念与皇后并肩作战的那些年,是她,是她为了救他才落下重伤,久病成疾,最终药石无医英年早薨,是他欠她的,是他亏欠他的。
一时看萧晏,心中是怜爱,是愧疚,是心疼,更是想要加诸于他更多的宠爱。
钟椒兰注视着萧晏,脸色煞白。
“母妃,您怎么了?”大皇子萧墨见母妃看着萧晏,脸色苍白,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