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酒量不好。
说到这里,夏桃李愁上心头,又仰头喝了半杯,叹了口气说:“做个自然人,怎么这么难呢?”
“自然人?”
“遵循大自然的法则活着的人啊。”夏桃李自嘲地笑了笑,“自然法则中,动物都有同性相吸,人类也有,这有什么出奇呢?”
!!!
江辰晖秒懂了他的意思,此刻他想起的,是杜总在楼梯间那张“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脸。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很感谢眼前稳重可靠的前辈这么轻易就把一切倾诉了给他。
“少数派就是没有话语权啊。”他深表同情地说,“还好咱们不是偶像派,不然连谈个恋爱都要被处理掉呢!”
“也好不了哪里去,公众人物,还是要过关斩将。”夏桃李笑出了更多的苦涩。
江辰晖想着,自己又不是前辈的那一派,要问更多细节问题,就显得很冒犯了。于是他坦白地说:“今天杜总……咳咳,就是咱们这个代任社长,找我打听,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夏桃李想了想:“公司出的官宣也是说什么正在调查,压后再给交代……交什么代,我为什么非要交代不可!?”
看吧,果然会有抵触的。
“杜总的意思是,你无需隐藏,如果你不想。”江辰晖深吸一口气说,“你缺钱吗?你缺戏吗?你缺荣耀吗?你什么都不缺,你怕什么?”
夏桃李看着后辈那张因年轻气盛而显得拔地参天的脸,内心一阵收缩。随后他又喝了更多的酒,把脸喝红了,头发也喝乱了,眼喝花了,腿喝软了,两个人就互相架着,到了江辰晖的家里,倒在地板上,夏桃李突然哗啦啦地哭了起来。
江辰晖此时已经完全醉了,只听见地动山摇的哭泣声,心里酸涩难忍。
夏桃李说,对方已经受不了压力,提出分手了。
江辰晖翻过身,看到眼泪像小溪一样沿着夏桃李那张小麦色的俊脸流淌下来,他呜哇一声,居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前辈你失恋了,失恋真他妈惨啊,全宇宙最他妈惨了!
……
第二天,江辰晖到中午才起得来,起来时看见夏桃李留了一张写着漂亮字体的字条:“开工了,再聊。”
那家伙清醒不的咯?开工不会咬舌头吃螺丝吧?
回到公司,他就看到了同样疲惫得有些苍白的杜芷桑。杜芷桑一把又把他拉到会议室,嗯,这次是会议室了,总算光明正大些了。
他发现杜总今天之所以苍白,是因为没有涂口红,头发也散溜溜地披着。
眼睛里也布着红血丝。
“怎么样?都招了吗?”杜芷桑心急如焚地问,“我整个早上都给你打电话,你咋不听啊?”
江辰晖掏出电话一看,果然有七八个相同数字组合的号码。
这就是这丫头的电话号码了啊?
他有些出神。
“你……酒味有些重……”杜芷桑捏了捏鼻子说。
“昨晚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了。”江辰晖无精打采地说,“他都招了,但是没有什么屁用。”
“为什么?”
“据说他们要分手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接下来,江辰晖就把昨晚听到的所有细节都拼凑起来,向杜芷桑娓娓道来:夏桃李是四年前因工作的机缘巧合,认识了写小说的时嘉运,认识的时候,时嘉运还是个大学生,是个气质出众、独来独往的大四学生。那时时嘉运已经有些名气,年纪轻轻就能写出优秀的推理小说,并且获得了一些奖项,大四那年已经有人约谈把他小说影视化的事情了。
四年前的夏桃李已经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岁的夏桃李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从青春期开始他就已经压制着自己心里的那团异火,迎合世俗地努力而艰辛地活着,但是在和时嘉运的相处中,他发现他自己无法不在这个人面前展现真我,对方真的太细腻、缜密又可爱、可亲了。最让他惊喜的是,在他的暗示之下,对方并没有逃之夭夭,反而表现出欣喜。
于是这段见光死的地下情就这样开始了。
到了今天,本来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结果……
杜芷桑陷入了沉思。
这个故事不仅沉重,结尾还很悲怆。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下班会在人很少的面馆里独自吃一碗素面的夏桃李,像个高中生一样,眼神闪缩却又闪着亮光地,偷偷看向某人。
她想,也许提出分手,并不是恋人的本意。
“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对江辰晖说,“阿夏能撑住吗?”
江辰晖也陷入了沉思。
杜芷桑兀自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说:“搞到我也很混乱了。”
“你不和当事人谈谈吗?”江辰晖建议道,“毕竟你是可以左右决策的人。”
杜芷桑听到这番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可以左右决策,她真的可以吗?她想起了徐杉绮的话,虽然徐杉绮总是咄咄逼人,但是,她说的都是一条条的真理。
这确是件不可能两全其美的事。
她一直没有说话,回过神来时,发现江辰晖正紧紧盯着自己看。
他勾起的眼角,他由窄逐渐变宽的双眼皮,他长长的睫毛,他稍浅的眸子。
而他看到的,是她稍显毛躁的黑发下里藏着的那张白色的脸庞,透着不属于她的烦恼和忧愁,那双弯弯的桃花眼里稍显游离,她的嘴角是往下的。
他多么想手动帮它重新扬起来。
他低头把手机打开,摁出那串号码,复制,发送,然后说:“我把阿夏前辈的号码发给你了。”
杜芷桑点点头,把两个人的号码都作了标记。
“每一件事都会有它的发展方向,你不需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江辰晖突然开口安慰道,“就算是凌总在,也不一定处理得比你好。”
杜芷桑接受了他的安慰,看进他的眼睛里,勉强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始终是很好看的。
“我前几天去看了凌总。”他继续用那柔柔的声音说,“医生说得很乐观,但我看见的凌总是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睁开。就算能睁开,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做康复治疗吧?毕竟她的年龄摆在那里了。”
杜芷桑想不到江辰晖突然愿意和她聊这些话题,她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松下来,听到江辰晖很体己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和凌总达成了什么协议,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不过……你一直都太紧张了。”
她抬起眼睛,感觉自己被看透了。
“你是社长,而不是妈妈。”江辰晖暖暖一笑,说,“资源啊,机会啊,确实都很重要,但并不是艺人们等着你来分配的,而也要他们自己去争取的。”
“我明白。”杜芷桑把他的话一句句全都听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一股魔力,让她性平气和了很多。
“我居然在教训社长,我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江辰晖笑得烂漫。
“我不担心艺人们,他们都走出自己的路了,我担心杉绮姐,我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做。”杜芷桑如实地说。
她居然在向他倾诉秘密。
这些话,她连阿梓都不说的,她那么怕暴露自己的软弱,她怕徐杉绮的事,一定要掩饰得天衣无缝才行。
现在她居然告诉了江辰晖。
“我听说了很多杉绮姐举动很异常的事,但我不知道这些事的起因和动机是什么。”江辰晖似乎决定了屁股粘着板凳,和杜芷桑曲膝长谈。
“凌总和我都是在揣测阶段,没有摊牌。照我们的估计,是她成家立室后,胃口变大了,不满足于公司的50%的股份分红,这是起因。至于动机……她既然不是想拆伙——你知道,拆伙其实很简单,兑现股份她走人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搞到满城风雨。她怕是想把凌总的股份收购了,或许是结婚后夫妻共同财产足以支撑她这个野心,也许……是背后有始作俑者。反正,身为艺人的她的经营方式,跟凌总已经相差十万八千里了。但是不管怎样,凌总都不会出让股份的,所以她就是不断地搞事请,架空凌总的权力。我为什么总是这么紧张?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公司,而我却要在杉绮姐手里捍卫它。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跳槽的准备,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社长……”
说到这里,杜芷桑觉得自己说出了过分软弱的话,便停下来说不下去了。
江辰晖的眼睛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她。
而那目光里就像镇静剂一样,注射到了她的心脏里。
“你觉得公司里的人,随时都会倒戈到杉绮姐那边?”他一语中的地说。
她被揭穿,差点了哭了鼻子。
“笨蛋,没有这回事。”江辰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说,“你要相信我们,相信凌总。”
他的双手就像整骨师一样能把她的骨头拆开又重新拼好,她咬咬牙,姑且点了点头。
江辰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金子一个电话却把他召走了。江辰晖临走前像激励将士一样让她手臂上用力拍了拍,她觉得被拼好的骨头又被拍散了,只得继续无奈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