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黑个高头大肩膀很宽,膘肥体壮的,说是狗,看着就像一只小牛犊,任谁一看都觉得有点怕怕的。
叶长驴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下意识回头看,眼睛被一道光亮闪一下,他低头看下去,大满媳妇拎着一把砍柴刀,锋利的刀刃上明晃晃的印着周围火把的光亮。
叶长驴看着那把砍柴刀,又看了看大黑狗,目光冷了一瞬,他想起了狄大黑带着狗疯狂围攻他的那一天,又想起这狗找出了姘妇的肚兜害他被村里人嘲笑了很久,他怵它,早就想下药毒死他,偏偏这狗邪性,他对大黑扔了几次带老鼠药的肉包子,这狗连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把村里其他狗毒死了好几只。
今天大黑咬死了人,叶长驴觉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报仇雪恨了。
杀意涌上心头,叶长驴一把从大满媳妇手中抢过了砍柴刀。
狄大黑终于从人群脚底下找到了油桶,他顾不上周围人们惊恐的叫声,低着头伸着嘴努力把油桶往那几具尸体身边拱,他想告诉村里人,这几个家伙不是好人,他们是来杀人放火的。
铁皮桶里还有些残余的桐油,有点重,乱滚一气,狄大黑急出一身汗,懊恼着要是自己是人该多好,就可以开口解释,不用这么费力了,忽然听见耳边风刃声一响,转头就见一道银光闪到眼前。
狄大黑心知不好,却来不及了,下一秒他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剁了下来,又被一脚踢开老远。
头颅翻滚,天旋地转中,狄大黑看见叶秋彤难以置信地睁大开眼睛,失声叫了一声“大黑”,就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叶秋彤不顾一切地抱起了狗头,冲着叶长驴歇斯底里地嘶吼:““大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它!我的狗,你凭什么杀!”
这无妄之灾弄得叶秋彤简直要疯了,五脏六腑都在痛,眼泪像下雨一样落在怀里的大黑的脑袋上,悲伤让她无法愤怒,只能哀哀地嚎哭,不停地叫着:“大黑,大黑,我的大黑……”
狄大黑闭上了眼睛,砍头来的太快,他没有感觉到疼,但是被抱在她单薄的怀里,看着她哭得如此绝望,他的心很痛。
叶秋彤把狗头捡回来,又跌跌撞撞回来,跪坐在地上抱住大黑的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湿了她满身衣裳,三具可怕的死人尸体就在她的旁边,然而这一切她都顾不上了。
她养了大黑,把它当成亲人一样对待,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失去的痛,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天旋地转。
这一刻什么坚强冷静都没了,她只会哭,只想哭。
她看着它从奄奄一息的小狗狗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狗,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它陪她打败了孤单岁月,把那些漆黑可怕的夜晚变得温暖平凡,一人一狗相依为命,互相取暖。
然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亲人没有了,她的大黑不存在了。
叶秋彤痛苦极了,她哭得伤心欲绝:“没有了,大黑没有了……又剩下我自己了……”
村民们本来看着路上几具尸体怕的要命,看叶秋彤哭得这样惨,便想到了这小寡妇孤苦伶仃的身世,眼睛鼻子都有些发酸。
“唉,是有点可怜啊。”
“确实啊,整日里一个人,冷锅冷灶台的。”
叶长驴冷笑,脸上的油腻的横肉颤了几颤,抬起食指点着叶秋彤:“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想想你自己吧,三条人命,你以为这狗死了就完事了。”
又对村民道:“你们可怜她?想想她家死的那几个人吧,还不都是被她克死的,这寡妇自己命不好,怪得了谁!”
叶秋彤哭得快晕过去了,根本听不见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叶满连终于说话了:“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动,拿白布来把这几人盖上。”
他咳嗽了一声,看向叶秋彤:“九婶子,现下在你家门前出了三条人命,此事得报请县衙门来处理。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留在家中等着吧。”
*
狄扬一个激灵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想起刚才梦中的情形,他光着脚跳下床大吼:“来人!”
寝宫外伺候着的宫人进来,宫灯点上之后,殿内灯光通明。
今晚值夜的是福来,他匆匆进来:“皇上,出了什么事了,又做噩梦了吗,奴才派人去寻太医。”
“不!”狄扬的声音沉的像铁:“更衣,朕要出宫!”
福来满头雾水地嗫嚅了一下:“出宫?现在已经三更天了……陛下要去哪里?夜半出宫实在不安全,陛下若是有急事,奴才去传几位内阁大臣来觐见。陛下的安危比国事更重要啊。”
“谁敢阻拦!”
狄扬怒发冲冠,大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宝剑出鞘,一剑便劈开了龙床边放着的红木圆几。
“奴才遵旨。”福来哪里还敢说别的,立刻指挥宫人给皇帝穿衣裳束发:“你们手脚都麻利些,皇上要出宫。你,快去通知内务府准备出宫的车马仪仗。还有你,去通知上京知府派人沿途保护皇上。”
裕华殿里的宫人忙得人仰马翻。
“不必要什么仪仗。”狄扬咬着牙,眼眸黑沉:“去叫刘松年点三百名御前侍卫,骑快马在宫门前等朕,通知禁军开南城门,朕要出城。”
福来一惊,皇帝竟然是要出城!
皇帝很少会离开京城,历史上曾有位皇帝,当政十三年,从未离开京城一步。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有歹人混进宫里谋害皇帝,宫门日落时分便会落钥,即使边关有军情急报也不会开门。
福来万万没想到皇帝半夜不仅要出宫,居然还要出城,这是在太骇人听闻了,若是遇上歹人刺客该怎么办?
他刚想开口问缘由,一看皇帝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得把疑问全都咽到肚子里,依着皇帝的命令派人去找侍卫统领刘松年了。
大黑狗死了,也不知道那群混蛋把叶秋彤怎么样了,一想到这些,狄扬已经快急死了。
束发的金冠一戴好,他立刻疯了一样冲出去,外面很冷,冬夜的冷风也吹不熄他此刻油煎火燎的心情。
福来只得抱起裘皮大氅追在后面喊:“皇上,外头冷,小心着凉,披上再走哇。”
冷冷的月色下,刘松年带着三百名甲胄齐全的侍卫早已经等在宫门外。
福来气喘吁吁跑来,在狄扬上马之前替他系上了大氅,逮着机会问了一句:“皇上,您这是去哪儿,何时回宫,明日还上朝吗?奴才好做些预备。”
“辍朝三日。”狄扬矫健地翻身上马,没有一丝犹豫道:“若有人问,便说朕去接皇后,接到便回!”
他用有力的大手攥紧缰绳,低喝了一声:“走!”然后一夹马腹,毛色漆黑的骏马便发出一声嘶鸣,仰天踏蹄,接着向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侍卫们纷纷上马,追随在皇帝身后疾驰而去。
福来和一群宫人们站在风里凌乱了。
……皇后?!
有吗?
啥时候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可以有。
第41章 皇上为了一个女子,今天都没上朝
算算时间, 差不多就是昨夜的事情,一切后顾之忧应该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潘菡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宫里不能烧纸, 她背着人在佛堂里给叶堂柱上了三炷香, 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念叨。
“二郎,你别怪我心狠,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你我虽然山盟海誓,但我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是决计不可能跟着你一个农家汉过一辈子的。你下去之后,我会常常叫人给你一家烧纸的,只愿下辈子你投生在一个富贵人家。”
然后又给叶堂利上了一炷香:“长驴哥,咱俩快活归快活, 一码归一码, 这事儿你也怨不得我, 要怪就怪你那捉奸的蠢货媳妇吧, 她要是不把咱俩的事儿抖落出来,我也不是非要下杀手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到了阎王面前, 再跟你那丑八怪媳妇好好算这笔账吧。”
上完了香,潘菡萏坦然地站起来, 理了理衣裳,其实她心里并不十分害怕什么因果报应。
当年她爹抬回来那么多小妾,她娘为了不让姨娘们生出孩子分家产,一尸两命的事情做了不少。
当初她娘以为潘菡萏也会嫁到官宦人家做主母,她满十三岁之后,娘就开始教她怎么对付小妾, 她手上也有过不少人命,若是有报应,早该来了。
潘菡萏出了佛堂,扶着贴身宫女丹红的手问:“皇上呢?”
丹红一个普通宫女哪里知道皇帝的行踪,低着头答道:“奴婢不知,照着时辰看,大约应该在上书房批奏折。”
潘菡萏掏出小铜镜看了一下妆容,再次理了理头上的发饰,欣欣然去找皇帝了。
几个月前,在那段痛苦而漫长的流放路途中,潘菡萏一直对皇帝恨之入骨,是狗皇帝害她从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变成了阶下囚。
她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杀了狗皇帝为全家报仇,最起码要跟狗皇帝同归于尽。
那时候她不过是在心里过过嘴瘾,想不到这种机会竟然真的摆在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