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天纵在皇帝说免一年税赋的时候就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过了今年午季,后面开始会有连续三年天灾,皇帝不管不顾甚至火上浇油,导致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才给了他上位的机会。
现在皇帝竟然说免赋税,还要减税,朝廷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样做老百姓日子松快了,谁还冒死造反。
容天纵心里一慌,嘴里已经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皇上,万万使不得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万民手中有钱,正是应该调高税赋,多收些财帛上来,放在国库里以备不时之需。臣知道皇帝仁慈,但是税赋松弛,容易让黎民生出不敬之心。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狄扬有些诧异地看了容天纵一眼,在他印象里,容天纵是他的头号拥簇者,因为跟自己年龄相仿,两人总能想到一起去,他无论下了什么荒唐的旨意,容天纵都站在他这一边。
就比如前段日子狄扬一时兴起把潘德才抄家的事情,言官们闹了好几天,每次都是容天纵为他冲锋陷阵,不顾形象在朝堂上跟一帮老臣吵得脸红脖子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皇上并没有要他死,只是抄家而已,已经是仁君之范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上还有刮风下雨的时候,君王一怒,无可厚非。”
总之,容天纵长得好,口才好,不管皇帝干了什么混球事情,他为皇帝诡辩的理由都一套一套的。
每每听得狄扬自己都感动得眼眶发红,觉得自个儿真他娘的是个千古明君,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
边上的大臣们也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容天纵,默默腹诽: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上好不容易想做回明君,这姓容的混球怎么还拦上了呢?减不减的另说,他怎么还要加税呢,也不看看古往今来无缘无故加税的帝王,哪个不被后世史官和文人骂的狗血淋头。
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大伙儿早都见识过了黔王容天纵巧言善辩、谄媚事主的样子,每每看见他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偏偏人家是亲王,位高权重,虽然背后恶心他,当面也不好表现地太明显。
“咳咳。”狄扬清了清嗓子,既然自己的头号狗腿子都对自己表示质疑了,那他是应该解释几句。
“朕是这样认为的,以前老百姓家无论生多少孩子,落地就要交税,而且男女老幼都一样交钱,是以家家都想生儿子。因为交同样的钱,儿子长大了能干活,闺女不仅力气小干不了活,长大还要嫁给别人家,一听就是赔本的买卖,那谁愿意养闺女呢。这般没人养闺女,长此以往,男子便会娶不到媳妇,没媳妇就生不出儿子来,一代一代的这样过下去,那朕的子民岂不是越变越少了。”
“可是,可是……臣以为……”容天纵急了,越急越紧张,他竟然无力反驳狄扬的话。
祁开济没料到狄扬会有这么一段长篇大论,着实愣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上前一步挡在容天纵面前,堵住了他的话头,恭敬道:“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如今国泰民安,从国库到各地州府均是仓廪充足,少收一年税赋对朝廷来说不足为道。陛下提出的丁税变革之法,也是让万民休养生息的题中应有之意。只收成年男子的,既方便国家统计劳动力,又鼓励老百姓多生育子女,实乃明君之举。”
宋怀风虽然也觉得自己大孙子这个提议很不错,仿佛是千古明君该干的事情,但他不懂经济内政,为了不给大孙子添乱,就一直在边上默默听着,没吭声。
现在听见祁开济都这么说了,立刻一拍腰间宝刀:“皇上做的对,皇上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看谁敢对着干!”
他是皇帝的亲外公,皇帝给了特许,可以带刀上朝表示尊重。老国公宝刀未老,虽然这些年不会真的拔刀砍人了,但遇上不听话的,拽过来拿刀身拍一下,就跟拍蒜似的,虽然不伤性命,也疼的受不了。
群臣:“……”
不敢,不敢。
大家看着宋老爵爷那把在边疆杀敌无数的宝刀,全都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怕被拍。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狄扬兴致勃勃地跟文武百官讨论了一番。
*
裕华殿外,祁朝霏极力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又问了一遍:“皇帝往日上朝不都是很快就回来了吗,今日怎么这么久。”
管事太监李如意恭敬道:“皇上许是有事要商议,祁小姐不若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祁朝霏甩了甩手帕:“我来就来了,就再等等吧,哪怕不能陪皇帝吃早饭,见他一面也好。”
李如意有些纳闷,这位祁小姐以前对皇上敬而远之,现下为何忽然变了个态度,如此温柔可人了。
祁朝霏在廊下徘徊,思绪万千。
她设法去见了容天纵一面,哭着将家人让她入宫做皇贵妃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却似乎并不惊讶,脸上也没有难过的模样,只是平静地对她解释了一番。
一来,黔王太妃,也就是他的母亲,昔日那个外室歌姬故去没多久,如果他这时候上门求娶她,会让天下人都骂他不孝的。
二来,皇帝已经定下让她做皇贵妃,这时候如果让外人知道他们有私情,会让天下人都骂他不忠的。
容天纵说自己不能承担这不忠不孝的骂名,但是他一再地跟祁朝霏保证说爱她,一定会娶她,让祁朝霏耐心等待,很快他就会想出法子来。
祁朝霏心里难过极了,容天纵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和虚无缥缈的承诺,让她明白了,他根本没打算娶她。
其实容天纵也很冤枉,在他看来,自己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马上就要有天灾人祸,狄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祁朝霏不会真的进宫为妃的。
江山和美人迟早都是自己的,可是这话他又不能明着说给祁朝霏听,只能尽力安抚她,嘱咐她一定要听宋国公和祁首辅的话。
祁朝霏听见这些话,心里更加痛苦,若是往日也便罢了,这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女儿,对这些事情很敏感,她心里更加笃定了,若是容天纵知道自己不是真千金小姐,别说娶她,恐怕连见都不会见她了。
幸好,一切还不算太糟糕,她还可以补救。
遇人不淑的祁朝霏,纵然万般不愿,现在也只能来找狄扬示好了。
狄扬大步流星回来了,和朝臣们讨论了半天削减税赋的示意,不仅没有让他疲惫,反而有种充实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看见等在寝殿外面的祁朝霏有些意外:“你来干什么。”
祁朝霏笑盈盈迎上前,福身下拜:“表哥,霏儿专程来陪你用早膳。”
狄扬莫名其妙:“不用了。”
自从前几天宋国公和祁首辅提过婚事之后,狄扬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祁朝霏就浑身别扭。
祁朝霏娇嗔道:“表哥,霏儿等了你好久呢,饿着肚子在外面等你,天不亮就从家里出来,只为了陪表哥吃顿早饭。怀春,你说是不是呀。”
她把怀春往前一拉,暗暗使了个眼色。
怀春迎着狄扬的目光,脸一红,也娇羞道:“陛下,是真的,小姐精心打扮了很久呢。”
她也精心打扮了很久,她也清纯貌美,希望皇上能看进眼里记在心里。
狄扬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主仆二人,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26章 朕没吃屎!
自从那日之后, 祁朝霏思虑良久,最终假装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捡了几件名贵的首饰主动去送给了怀春
先是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陪嫁丫头, 又假意说跟怀春姐妹情深, 若是她愿意进宫,便会为她牵线搭桥,反正皇帝肯定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深宫寂寞,与其让旁人分去了宠爱,不如跟自己的姐妹共享荣华富贵。
祁朝霏特意强调了,以后她到了宫里,还有需要怀春帮衬的地方。
怀春没料到天上砸下个馅饼,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欢欢喜喜地去跟张妈说了这件事, 又把祁朝霏送的首饰拿给张妈看。
张妈不屑地笑笑:“算她这次聪明, 既然如此, 那她失贞的事情,你就帮她遮掩一二吧,帝后圆房的时候, 你是要在旁边伺候的,到时候你带瓶血进去, 抹在床单上吧。”
张妈和怀春并不知道,祁朝霏已经起了杀心,只是这两人眼下对她还有用而已。
祁朝霏见狄扬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鼓起勇气嘟起红唇, 撒娇道:“表哥,求你了,就让霏儿和怀春留下来侍奉你用膳吧。”
狄扬看着眼前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不知为何,没有心动,只有心烦。
“那行吧,就一起吃吧。”
进了裕华殿偏殿,太监们已经摆好了盘碟。
狄扬坐下来就开始大快朵颐,他虽然脾气不好,对吃食却并不挑剔,御膳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而且是吃什么都香的那种人。
祁朝霏坐在狄扬对面,她先是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又理了理衣襟,最后抬起纤纤玉手抚摸了一下鬓发,摸了摸簪花,确定发饰没有移位,自己和刚上完妆一样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