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医士将太子的手腕放在脉枕上,坐在床榻前凝神号脉。
他目光一凝,反复号脉两次后又检查一番太子的眼睑,心道,太子经由风寒引发旧疾,这即是他的命数。宣王看来命中注定要继承大统。
他要将此事尽快告知皇后娘娘,商讨下接下来如何医治。
“殿下尚无大碍,只是高热暂时晕厥而已。老臣开几幅药,按时服用便可。”
梁竹音稍稍放下了心,行礼道:“太医,请问殿下何时才能醒转过来?”
小路子赶忙提示,“这位是刘院判。”
梁竹音无心思应对,只得再次福了福。听得这名字好生熟悉,突然想起出巡回归时,皇后自称患头风,殿下提起刘院判言语讥讽,皇后立即维护的样子。
她抑制着心底的震动,看向刘院判,见他抚须起身说道:“这要看殿下退热是否迅速,若快,那便醒来的早一些。”
这般囫囵的官话,等于没说。
“有劳刘院判,那便听您的,快快抓药后服侍殿下喝下去,说不定就退热了。”梁竹音一脸感激的说道。
“臣应该做的,”刘院判也不愿在此处逗留多时,看着小路子说道:“路都知派个人,随刘某前去太医院抓药,尽快为殿下服用,莫要耽误了病情。”
“奴婢亲自随您去。”这等重要之事,小路子自然不会假手他人。
他向梁竹音比划了一下,跟随着刘院判离开了。
待一行人走后,梁竹音在殿内踱步思忖,此事并没那般简单,那刘院判若是皇后的人,势必会将此事告诉皇后。
就算此时她派人跟踪,皇后是后宫之主,唤太医前来问询太子的病情,也实属应当。
她想到了明苍,继而想到了萧绎棠口中的师父。
此时殿内无人,她又不敢离开,想到玉瑾颇得殿下信任,只得疾步走至寝殿门口,命小宫女将尚宫请来。
先去找卫恒,通过卫恒请国师明远前来为殿下医治。
她盘算着,又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人,将金盆放置在床前,继续跪在床榻上,绞了帕子后,学着幼时高烧时,母亲为她降温去热的法子,将他的衣袖捋至上方擦拭着他手臂。
而后,咬唇将他的寝衣解开,露出他那精壮的胸膛,重新汲水后为他一遍遍擦拭着。
“梁司寝,你在做什么?”玉瑾带着疑惑前来,见殿下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衣襟大开,梁竹音不知道在他身上做些什么,忍不住上前质问。
梁竹音将衣襟为萧绎棠系好,爬下了床榻,看着玉瑾试探着说道:“回禀尚宫,殿下今早昏厥,刘院判前来医治说并无大碍。”
玉瑾听后大惊失色,上前观看,“殿下说他只是风寒,并且他自己会医术,怎得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梁竹音见她知晓萧绎棠会医术,便放下心来,“姑姑,我这就去找寻卫大人,让他请国师前来为殿下医治。”
玉瑾见她知晓这般多,殿下竟然从未瞒着她,但是,她却是不知,明远先生尚未回京。
“先生此时不在京师,如今的法子为避免皇后耳目,只得从宫外找寻可靠的医士前来为殿下诊治。”
“臣有办法,臣外祖母家有一名方外医士,她老人家的顽疾就是他医治好的!”梁竹音下跪,“求姑姑让臣出宫一趟,将他带来为殿下医治。”
“好,这里有我。让阿蕴陪着你前去找寻卫恒。”
“来不及了,我识得禁卫军署衙。”梁竹音福了福,匆匆看了一眼床上的萧绎棠,咬唇跑了出去。
玉瑾见她此番举动,感慨地点了点头。
*
脚下的青砖路像是一眼望不到头,梁竹音不敢走那宫人来往频繁的大路,只得抄相对僻静的小路向崇教门方向跑去。
她此刻心急如焚,时间每一刻的流逝对她来说都是酷刑,强忍着胸腔将要爆裂的疼痛,咬着牙迈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磕磕绊绊跑在狭长的永巷内,看着尽头那乌木烫金的四字‘东宫属衙’,喘着粗气脚下一崴,扑倒在执勤的禁卫军面前。
“来者何人?”两副光亮锋利的枪头直指她的面部。
“东宫司寝,求见卫大人。”梁竹音忍着手掌磋破的疼痛,迅速爬起。
“出示腰牌。”守卫见她发间散乱,形容憔悴,身上的衣衫虽是女官服侍,但褶皱繁多,越发狐疑起来。
梁竹音没时间和他周旋,只得心一横,咬牙硬闯,口中大喊着,“卫恒,卫恒……”
却被禁卫军一把扭住手臂,制服在地,她知道机会不多了,努力撕裂声音继续呼喊着。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而来,一副马鞭稳准狠地打在禁卫军的身上,“放开她!”
卫恒跳下马将梁竹音扶起,看着双目赤红,嘴唇爆裂的她,心中越发惊疑,下意识问了句,“和师兄吵架了?”
梁竹音一怔,挣脱开他的手,忍着膝盖与脚裸的疼痛往前走去,见四周无人,这才转身低声将萧绎棠昏迷不醒,与刘院判前来医治一事告诉了他。
“明远先生此时不在京畿?”她忍不住再次确认,毕竟明远的医术定然比家中的医士要强百倍。
卫恒颔首,“师父外出办事,还要几天才能回归。”他焦急地在梁竹音身旁踱步,“师父与师兄皆会医术,故而我身边并未相熟的医士。不行只能强行绑来一名常为我家人医治的老大夫。”
他命禁卫军牵来一匹马,又细心地命他们拿来一顶男子的幕笠交给梁竹音。
“卫大人,我家有信得过的医士,你可否陪我前去?”
卫恒见梁竹音带上幕笠后费力上马,透过薄纱帷幕,看向自己的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好。”他看着迫不及待打马离去的梁竹音,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失意。
也急忙打马跟上。
在卫恒的带领下,出东宫阙楼时并未临检。
梁竹音使出了全身力气甩鞭,不断喝着马儿,旁若无人地疾驰在街市上。
从未奢望这三载内,还能有回外祖家看看的机会,如今向着熟悉的宣平伯府策马而去,心中并无欢喜之意,有的只是心急如焚。
卫恒看着那道清丽的身姿,不要命的在前方疾驰,灵活躲着推车的小贩,很难与平日里清毓端华的她联想在一起。
眼见着她猛拉缰绳,转入一条小路,不敢再走神,驾喝一声紧紧跟随着她骑行至宣平伯府门前。
见她跳下马,趔趄了下,扶着墙迈上石阶,指着门前的家丁说,快去请夫人前去正堂,将王拂也唤来。
家丁刚要质问,见她摘下幕笠,惊讶唤了声:“表小姐。”在梁竹音的催促下,应了声,急忙跑向内院。
梁竹音看了一眼下马跟随的卫恒,歉意说道:“特殊时期,礼数不周,请随我来。”率先迈入了侧门。
卫恒只是关心的在她身后询道:“你无事罢?”他见梁竹音手掌内一片黑红,走路时也有些不对劲。
梁竹音扶住二门,喘了口气,头也未回,微弱说了句:“无事。”继续疾步向前,与得了消息匆匆前来的王氏打个照面。
“舅母。”她看着身穿耦合色盘领褙子,牙色百褶裙的舅母,见她一脸担忧地打量自己,忙握住她的双臂,低声说道:“舅母,借我王拂一用,至于何事,恕甥女不能告诉您,”她砰然下跪,哭道:“求舅母答应竹音!”
王氏依旧未从惊诧中缓过神来,今日大朝会,伯爷与三郎皆上朝未归,她还未来得及将梁竹音回来一事告诉婆母,就见她浑身狼狈不说,见面就下跪求她将医士带走。
她急忙将梁竹音拉扯起来,顺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卫恒,眼中越发狐疑起来。
“舅母,竹音有苦衷,此事干系重大,若您信得过我,不要问,同意我将王拂带走,我……”她咬唇,“待事情过去之后,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这是她第一次在家人面前说谎,明知此事永远也无法给家人一个交代。
王拂用过以后,如何处置,还要看殿下的意思。她顿时觉得深深地愧疚,不知外祖母若没了王拂,身子能否及时调理。
她闭了闭眼,拉住王氏的手,“舅母,竹音对不起裴家,总是惹麻烦……”
“你别说了,我这就命王拂跟你前去。”王氏将她搂在怀里,鼻间一酸,“离开这样久,听闻你回来了,我都不敢相信,如今见你这般着急,定然是有事在身,”
她摩挲梁竹音,“音儿,答应舅母,好好儿照顾自己,裴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抚养她三载,再加上自己女儿病逝,怎能舍得她如此恳求,想到自己儿子的心事,她又看了一眼背身站立的卫恒,看服饰像是官居三品的样子,越发担忧起来。
梁竹音忍着泪,用力拥紧王氏,“您莫要告诉外祖母竹音来过。”含泪向王氏拜别。
她向赶过来的青年男子说道:“阿拂跟我来。”
“表小姐,你让我去哪里?”
王拂看了一眼王氏,见她点点头,催促:“快跟着竹音前去,想是有急病需要医治,莫要问那样多。”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拿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