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问题。”萧绎棠坐在镜前,指着头上的金冠,“换了。”
梁竹音再次一怔,这金冠也不戴,如何彰显天家身份。
萧绎棠拿起一枚玉簪,“戴这,”他飞快看了她一眼,轻抚额间,“今日有些头疼,那金冠过于沉重。”
“殿下,您若不适,奴婢这就为您唤太医。”小路子赶忙上前请示。
萧绎棠给了他一个你闭嘴的眼神,生硬回道:“暂时不必,过会子就好了。”
小路子看着换上玉簪的他,又瞧了一眼梁竹音,恨不得咬断舌头,都不好再提自己宦海沉浮了十载,连连应是,“殿下龙马精神,怎会有恙。”忍不住还是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悻悻站在后面。
这殿下的行为太隐晦,梁大人又一根筋,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个天聋一个地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看的旁人直起急。他这该提点的也提点了,就差对着梁大人直接喊,我们殿下喜欢你。
若直接告诉梁大人,恐怕殿下那性子还不将他杀了,唉,他可太难了。
梁竹音看了自抽嘴巴的小路子一眼,如今这逢迎拍马都到了这等地步,她还是坚守本心比较好。
萧绎棠站在铜镜前,睃了一眼镜中那远远站立的人,刻意往她的方向移动了一步。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从镜中看,竟然像是两个人并肩站立。
“殿下,稍等一下,我去为您拿件披风。”梁竹音想着这一去一回,他本来闹头疼,别再着凉,赶忙将衣架上的披风拿下。
回来时,见他兴致盎然,以为是他开始不适了,担忧地跟在他身后,下玉阶后登上了那辆皇太子出巡的马车。
她嘲笑自己没见识,还担心没有金冠,大理寺的官员不认得他的身份。这辆马车,以及跟随的东宫禁卫军则说明了一切。
*
“臣,大理寺卿薛由道,参见太子殿下……”
在大理寺一众官员的叩拜声中,萧绎棠下了马车,照旧转身伸出了手。
梁竹音迅速进入状态,熟练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因这次未穿宫装,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见礼。只有大理寺卿知晓她是何人,微微躬身,唤了声,“大人。”
其实他的官职可比梁竹音的高了不知多少级,这声大人,使得萧绎棠看了身旁慌忙拱手回礼的梁竹音一眼,忍住了笑意,由等候在此的卫恒陪同着进入了内堂。
梁竹音被那大理寺卿一闹,也没来得及打量这朝中最高阶的监狱,只好快步追上他二人,也跟着进了内堂。
见堂内宽敞明亮,乌木桌椅看上去虽然恭肃庄重,却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煞气冲天。
大理寺卿欲引着萧绎棠坐在了堂上主审的位置上,却被他抬手制止,笑道:“孤今日来,是陪客,就不越俎代庖了。”他坐在客座上的首位看向梁竹音,“还不与薛寺卿见礼,别怕,都是自己人。”
“崇文殿尚宫,梁竹音,拜见薛寺卿。”梁竹音依言行礼。
薛由道赶忙拱手,“使不得,使不得,此事我已听皇后娘娘提起,大理寺势必配合梁大人查案。”
萧绎棠端起茶盏,看了看又嫌弃地放了回去。视线在梁竹音脸上一绕,“你便去罢,孤在这里等你,速去速回。”
他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卫恒。
“诺。”梁竹音拱手,“有劳大人。”
薛由道自然是要留在正堂内陪着太子殿下,他示意身旁的大理寺少卿陪同,这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一行人穿过走廊,步入内廷,梁竹音这才见到一排排庭杖整齐摆放在院中,还有那叫不出名的铁链与铁球般的物件儿。
穿过偌大的广场,走至一处重兵把守的石墙门前,大理寺少卿出示铜符与当值将领手持的一番比对,又出示了大理寺卿亲笔手书,这才命人将铁门打开。
迎面扑来一股酸腐的铁锈味,卫恒担忧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梁竹音。
绕过石砖照壁,在小吏的引领下,进入拱形的甬道,石壁上虽然插有火把,但越往下走,越是阴暗潮湿。
“大人,注意脚下。”小吏笑嘻嘻提醒着一行人。
梁竹音强忍着胃中反酸的感觉,放慢速度,力求一个稳字。
走了一炷香时间,终于迈入了第二道铁门,除了右手边是一间改造的上值人员歇脚处,其余四周皆为铸铁打造的牢房,。眼前这条狭长阴森的巷道,一眼望不到头。
“大人请随小的前来,那凉州罪臣家眷在丁字号末等房内。”
牢房内关押的罪臣听到有人来了,纷纷握住铁栏杆,有人伸出手臂嚎叫着,有人摇晃着铁门哭泣着,被狱卒手中的铁鞭“啪”的一声,打在手臂上,一道道血痕历历在目。
卫恒见状,将梁竹音护在身前,用躯体遮挡这血腥的场面,低声说道:“别看。”
梁竹音只得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
随着狱卒掏出一串钥匙,在一阵锁扣转动下,打开了牢房的铁门,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卫恒犹豫是否随她入内,想来若他在场,梁竹音也不方便行事,他看了一眼牢房内的五六名被捆绑的妇人,稍稍放下了心。
“卫大人,你不必进来。”梁竹音对他笑笑,虚掩上房门,刻意留下窥视的空间。
她听得门外的大理寺少卿热情地邀请卫恒,“卫大人,想必梁大人还要审问一段时间,不若下官陪您去饮一杯茶,就在走廊前头,不远,这边有动静儿都能听得到,您放心。”
“那,卫某恭敬不如从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梁竹音心中明镜儿,至少这大理寺少卿不是好人。
她不由得打起精神看向这牢房内的几名罪臣家眷,背着手在她们那伤痕累累的脸上逐一掠过,走至凉州太守夫人前,笑道:“夫人,又见面了。”
“你你想做什么……”太守夫人惊恐地看着一脸笑意的梁竹音。
“只要你别诬陷好人,你家老爷或许还能有条命留下。若你被屈打成招了,那么……”她靠近太守夫人,“张家便没有了活路。”
太守夫人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被绑上了双手双脚,只得下跪频频磕头,“我家老爷,无人指使,他是冤枉的。”
“狗腿子,我呸!”一名略微丰腴的妇人愤恨地瞪着梁竹音,啐了一口。
“你是谁?”梁竹音慢慢走了过去,她诧异地打量着这名妇人。
“我夫君乃是凉州府尹,你们与那魏綦狼狈为奸,害他受这般无妄之灾。我家老爷清正廉洁,潜心苦读二十年才考中进士,无端被卷入这场争斗中,成了替罪羊,你们终将会遭到报应!”
梁竹音一眼觑见门口处的暗影,她咬牙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贱妇,你不分青红皂白,听信流言诬陷魏使君,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眼看着她眼中的警告并无效用,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唤,“老爷,妾来世再与你相聚。”那妇人一头撞在石墙上,“砰”的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娘……”一名总角幼童哭喊着扑在了已经气绝的妇人身上,她头上的血渐渐染红了地上的稻草。
瞬间牢房内众妇人见状纷纷哭泣起来。
梁竹音双手握拳,忍着鼻间的酸意,冷声训斥,“若胆敢再出口狂言,下一个就不是死这般简单!”
她努力踩着虚软的步伐,走向了大门,那名小吏立刻躬身低声说道:“大人放心,奴定会将此人处理干净。”
“你们办事,干净利落些,主子才能放心。”她学着萧绎棠将绢帕掏出,擦了擦手,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小吏听后更加恭敬相送。
卫恒听得脚步声,放下茶盏,起身出去相迎。见她面色苍白,神情倒还算镇定,但也是忧心不已,当着大理寺少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有劳少卿,这便向太子殿下复命罢。”梁竹音脑海中一再闪现方才那凄惨的场面,她忍着呕意含笑拱手,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待一行人重见天日,梁竹音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加快了脚步,遏制着心中的悲意,想着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
萧绎棠早已坐不住,见他们还未回来,只得耐着性子听薛由道拍马屁。
终于见他翘首以盼的身影出现在正堂,见她面色不虞,心中一紧,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孤有些累了,这便回宫罢。”
大理寺众人见他丝毫不将公务当回事,也不敢挽留,纷纷跟随着去了大门处。
“殿下今日来时有些不适,臣服侍您登车后,骑马跟随在侧,您在车内好生休息。”梁竹音强忍着越来越难控制的呕意,着实不能再坐车。
萧绎棠看了看夜幕降临的天空,“这从大理寺出来后,孤突然无事了。眼瞧着天气不错,”他看了一眼卫恒,“这快要马球比赛了,你陪孤去趟御马监,挑选几匹大宛良驹,这可是正事儿。”
薛由道听了,神情越发放松,拱手笑道:“臣等提前恭祝殿下拔得头筹。”众人赶忙随声附和着。
卫恒知晓他是为了迁就梁竹音,命东宫禁卫军先行回去,命人牵来两匹马服侍他二人上马,朝着大理寺众人拱手后,三人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