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急忙摆摆手,“我不是……”却被萧绎棠打断。
“你先选,若有不对,我会提示你。”他撩袍坐了下来看着她。
梁竹音气结,只得应是,看向托盘内的兔毫笔,努力回想着当初表哥的讲解。
紫竹与湘妃竹管材质最佳,且观其兔毛色泽是否紫黑光亮。
她拿起湘妃竹与紫竹凝神对比兔毛材质,见紫竹稍好一些,但是就笔管材质而言,还是湘妃竹最为贵重。
萧绎棠见那紫竹笔杆,越发衬托她芊芊素手白皙匀净,见她犹豫也不提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终于等到她的回答。
“郎君,这只紫竹为最佳。”梁竹音将紫竹兔毫递给了他。
选笔,虽然笔杆的材质固然重要,但终究是锦上添花。更重要的还是兔毛的优劣,这才是本质。
萧绎棠命她选笔,也有趁机考校她的深层意思在内。
观察一个人,细微之处才得见真章。选人如选笔,外表始终只是皮囊,内在却是主导一个人的灵魂所在。
他含笑微微颔首,示意老板包起来,“要六支。阿恒你去与老板结算。”
老板见他并不问价格,一次购置六支!他开店二十载也没见过如此大方的客人,一时间欢喜不已,将那支湘妃竹送给了梁竹音,“夫人好眼力,这只湘妃竹品相也是独一无二,既然郎君如此痛快,小老儿就将此笔送给您,结个善缘。”
梁竹音看向萧绎棠,见他微微点头,便含笑道谢。
她悄眼看去,见卫恒拿出一张千两银票,换得六支兔毫,不禁暗中咂舌,她一年的俸禄不过才二两百两银子,五年的俸禄换六支笔,太不划算!
萧绎棠接过卫恒手中的纸包,直接交给了她,转身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话,“定要用心练习,我等着审阅。”
梁竹音这才明白为何要前来此处。
练习他劲瘦的笔法,需要短锋较硬的笔,兔毫相较之狼毫最为适宜。
这般待遇令她压力倍增,赶忙追出去,“郎君,若写不好,您不会让我照价赔偿罢?”
这声询问,另卫恒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萧绎棠,见他站定,却并未转身,说了一句,“看我心情。”便骑上了马。
师兄果然动心了。
可是梁姑娘非但不知情,看样子对师兄并无情愫。
他壮着胆子为她解围:“梁大人放心,为了能常饮你泡的枫露,若师兄要你还银,这银子我出了。”
此话一出,果然获得了萧绎棠蹙眉凝视,“阿恒,你带人马先回秦州驿,稍后我便自行回去。”
卫恒有些后悔在他面前露出了本意,挣扎着坚持,“师兄独自一人,臣不放心。”
“有暗卫在,无须担心。”萧绎棠耐着性子扔下一句话,示意梁竹音骑马跟上。
留下无奈且一脸悲哀的卫恒,站在马前,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
梁竹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听令跟随。
很快,她便被点缀这座城池的各式彩灯吸引了目光,尤其是入夜后那些个兽头灯、花卉灯、鸟禽灯全部点亮起来,颇有节日的气息。
原来,秦州的云佛寺请来了大藏佛寺供奉的舍利子,百姓为了祈求平安,“灯”取“丁”之意,用来求子添丁,求得避邪平安。
随着人潮越聚越多,萧绎棠有些不愿再往前去,他转头看向梁竹音,见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花灯,清亮的双眸在各式灯光的映衬下,灿若繁星,遂将回去的话咽了回去。
到后来,只得随着人群牵马而行。
街道两侧贩卖花灯的小贩,不断地吆喝着。
其中有个小贩,为了吸引行人,拍着手说着唱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姑娘在前,郎君在后,花灯在手,心跟着你走。”
梁竹音忍不住扑哧一笑,这韵脚全无的唱词竟然被他唱的很有意趣。
“小娘子,你笑起来很美,郎君为何不送你家娘子一盏花灯。”小贩早盯上梁竹音,殷勤地介绍着自家货品。
萧绎棠与她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一起看向眼前的那盏兔儿灯。
耳边传来小贩热心的介绍,“这盏兔儿灯,深受小娘子们喜爱,每次上元灯节总是要卖断货的……”
梁竹音眼眶一热,她还记得被恩人背在身后,听着他温声讲解着各式各样的灯的形状,和上面的灯谜。
她明白,他是怕她因为看不到而心中难过,一向话少的他,那一晚上滔滔不绝,每个灯谜皆伴随着一个典故,当故事般的讲了出来。她靠在他的肩上,微笑着听,后来竟然热泪盈眶。
他见她长久不说话,侧首听到了她细碎的抽泣声,惊慌地问怎么了。她只得强颜欢笑,随口说一直想有个兔儿灯。
他深信不疑,立刻背着她去了一个灯铺子前,将她选的粉色兔儿灯放在她手中。
后来,因为离开的仓促,她又尚未复明,待想起那盏灯遗落时,船只已然驶离了码头。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回京后一场大病,用外祖母的话说,整个人瘦脱了相,再也不复原来的圆润。无论怎样被外祖母与舅母调理,除了长高了不少,依旧还是瘦弱的样子。
三载后,若真的有机会与恩人相见,也许他早已不识自己的模样。
“郎君,你怎得走了……不选一个么?”
小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擦掉眼泪慌乱看过去,见萧绎棠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她赶忙追上,见他眉间笼罩着一抹悲意,双手握拳,好似想起了令他痛苦的事。就那般失魂落魄,漫无目的的走着。
她只得默默跟随,努力收拾着自己同样落寞的情绪。
“回吧。”他转身看了梁竹音一眼,在这般熟悉的场景内,看着面容有些相似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下意识独独对她不同。
原来,竟然是爱屋及乌。
这对她何其不公,又令自己难堪。
是时候收拾自己的情绪,将一切分割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尽量今天码出二更!
爱你们,么么哒~
第33章 夜审
銮驾入夜后方才赶到秦州驿。
驿官引领者云麾将军与小路子等人前往正堂拜见。
小路子不住地擦着汗。徐将军见太子殿下先行离去, 生怕到达秦州晚了无宫人侍候,急忙命一拨人马载着宫人们先行随他前往秦州,紧赶慢赶终于在就寝前到达驿站。
其实他并不担心。
那是徐将军不知内情, 有梁大人在, 殿下还需要别人么?并不。
当他一脸喜色进入屋内, 发现只有卫恒陪侍在侧, 却并无梁竹音的身影,他到处睃巡后暗自诧异。
“拜见殿下, 是臣护驾不力,请殿下责罚。”徐坚下跪叩拜。
萧绎棠放下笔,起身亲自扶他起来,“表兄,这里无外人, 你又何必与我见外。”
徐坚只得顺势而起,拱手说了句不敢, “殿下这声称呼,令臣惶恐。”眼中却充满了崇敬与欢喜。
“舅舅在家中可还好?”萧绎棠含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徐坚应是,“父亲自从主动辞去征西大将军一职, 整日里在家中读书作画, 颇为自得。就连母亲也惊诧不已,以为他一日不上战场便周身不痛快。”
他见萧绎棠眸中颇有内疚之意,赶忙解释,“父亲说, 只要殿下顺利回宫, 他做不做将军并无关系。”看了一眼卫恒,还是说道:“只是对于明远先生一直隐瞒殿下尚在人世的消息, 至今耿耿于怀。”
萧绎棠示意小路子为徐坚斟茶,“师父也是担心,知晓的人越多,担心我遭到对手暗算。”
他负手走至南窗前,“自回宫后,我一直不得机会前去探望他老人家。没想到,单凭一封密信,他便真的请辞。我终究欠了他一个当面的解释。”
“殿下无需顾及那样多,徐家与殿下同气连枝,更何况父亲也说,烈火烹油,是该到了躲避锋芒的时候了。下次出山,若陛下不同意宣王就藩,他是不会应承的。”
萧绎棠颔首。
大齐的边境并不太平,西北才刚平复,也是钻了东突厥与月氏正在交战的空子。
彼时突厥不断来犯,燕云十六州连连战败。
舅舅出身寒门庶族,以校尉之职杀出一身功勋,那时母妃已然病逝。
可笑的是,父皇因舅舅才想起他曾经有一名嫔妃徐氏,待询问宫人才得知她已去世,为了讨好舅舅,这才为母妃建造陵寝,隆重做了一场法事后将一具空棺放入其中,算是交了差事。
殊不知,母亲的尸身,早已被师父亲自埋在京郊一处背山靠水之地,命一名老妇人日日洒扫,好生看护。
他知晓母妃生前依旧惦念父皇,却终究不愿告知父皇,继而将母妃挪至妃陵。
因为他知晓,在父皇心中,并无母妃的一席之地。于他而言,并不愿让母妃与那些过世的嫔妃挤在一处。
这一世,若无法愿得一心人,恐怕为了子嗣,他依旧要为这江山妥协。
脑中浮现梁竹音的脸庞,他终究还是选择刻意回避,看向窗外那一株西府海棠,悠悠说道:“让舅舅安心,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