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鹤行——即使他千般算计,在自己如今补足了短板后,绝对的实力之下,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是万万不能得逞的。
哼……让他多管闲事,算计自己!
元少晴恶狠狠地想着——这也并不耽误她构思完毕之后,手下飞快的动作。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这道题目,若是让昨日的自己来画,定然是岸边泊着一只船,船舷间立着几只鹭鸶,以此来说明船上并无船家,烘托岸边的寂静和偏僻——说不定还会十分自得,觉得自己立意很高,画中有故事呢……
而经历了汤先生提点的元少晴却是知晓,那种构图立意,在外界虽称得上不错,但在空明堂画派中,却是落入了俗套——空明堂中人,几乎人人都能毫不费力地想出这样的破题。
那么,如颜飞白般的空明堂翘楚,会如何破题呢?——昨日汤先生给的答案是,人。
空明堂崇尚的画作,构思要巧,立意要高——那么以人物画情景,正是契合了他们的喜好,属于上上之选。
按照这个思路,元少晴方才心中已是有了具体构图,现在正是处于奋笔疾画的状态。
黄昏时分,落霞映在水中,将波光粼粼的河水,染成了鲜艳的金红色。岸边泊着一只乌蓬小船,船头有一名船家正在酣睡,头上斜斜盖着一顶草帽,手边还有一只村笛。
船家是的生意定是极差,所以才会睡得如此香甜。这是以船家的困顿不堪,来侧面衬托行人的稀少,再以行人的稀少,来衬托水岸边的寂静——正是空明堂的正统破题思路。
元少晴唇角带着一丝轻松自如的微笑,下笔如飞地画着。在确定了自己的答题思路极其符合阅卷老师的喜好之后,她便把剩下的精力放在了画面本身上。
严谨老辣的构图,细腻的塑造,大胆浓艳的色彩,极尽详细的细节,勾魂夺魄的美……这些,可都是元少晴的拿手绝活。
何况,这一次,她还十分注重画面的意境,将自己上次与沈老太爷深谈之后,所得的传统国画意境,与油画结合之后,也着意地融入了画面之中。
越画越顺,待到沙漏干涸,沉水香燃尽之时,元少晴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了笔。
活动着脖子,看着沈府的侍女将自己的画架与颜飞白的画作并排摆在了一起,元少晴笑的更加开心了。
颜飞白不愧是空明堂中的佼佼者——他的画作,除了水岸,船只形状和朝向,以及船家的衣着等等具体细节之外,竟然与自己严格遵循空明堂破题套路的画作十分相似。
破题思路,完全一致……构图,也大同小异,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那么接下来就是——撞构图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而对于画面美感的比拼,元少晴十分自信。
“哈哈哈,今日嘉阳郡主与颜大人,竟是英雄所见略同——二人的立意俱是十分巧妙,构图也相去不远……那么胜负,就要看各自的技艺了。
老夫手中的金珠,今日属意嘉阳郡主。”
“当!”
“英雄所见略同……不太适宜。我看……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昨日那位热爱保媒拉纤的老者,再次语出惊人道。
第40章 异常
“英雄所见略同……不太适宜。我看……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此老话音未落, 竹溪馆中便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再次遭到调侃,颜飞白伸手摸了摸鼻子,元少晴却是不动如山。至于沈鹤行——他本就面无表情, 此时倒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反应。
“当!”
“此次二人立意相差仿佛, 论画技,还是嘉阳郡主更胜一筹。”
“当!”
“浓艳欲滴, 水如琉璃,光如碎金——这般用色, 理应赢得老夫手中这枚金珠。”
“当!”
“哼……老夫向来看不惯洋人那套画法, 今日的金珠,自然还是属意颜大人。”
“……”
“金珠计数完毕, 嘉阳郡主二十七枚,颜飞白颜大人十一枚。”
“今日的比试, 嘉阳郡主胜!”
沈老太爷摸着胡子,笑眯眯地宣布了今日的结果。
元少晴微微一笑, 并不十分骄傲——昨日一败之后,她已经想清楚了, 这场比试只不过是她与沈鹤行告别的仪式而已。
想赢,是想要走的漂亮, 至于比试本身的结果, 并不能令她十分高兴……毕竟,颜飞白所学的传统国画, 与她自己致力于研究的油画,实质上八竿子打不着,这次强行同台竞技,也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结果出来之后,竹溪馆中的诸位便如昨日一般, 应邀前往沈家待客的正厅处用午膳。沈老太爷与吴洵走在一处,边走边聊,却是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
“两边各胜一局,看来这结果要到明日的最后一场比试上才能见分晓了!”
吴洵兴致勃勃地说。也许是远香近臭的原因,他对元少晴的画作一直很看好,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颜飞白倒是一般——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呵呵……”沈老太爷闻言,笑而不语,只是神色间十分不以为然。
“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吴洵见他表情,不由出言问道。
“明日之局,胜负已定。”沈老太爷笃定道。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嘉阳郡主一定能赢飞白?”吴洵不忿道,“老夫承认,飞白的画技有所不如,但立意犹在其上——”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遇事要动脑子。”沈老太爷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吴洵的话,随后加快脚步,走远了。
只留下吴洵一人,在原地一脸懵逼,十分忐忑。
“鹤行那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哎!”沈老太爷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
竹溪馆中,又是只剩下三人。
颜飞白有些失神地盯着面前的两幅画作,低声道:“没想到,短短一日之内,郡主便牢牢掌握了空明堂中那些老头子们的喜好。”
“有人教我——这个并没有什么。”元少晴轻轻一笑,说道,“你也发现了吧?空明堂中人一味追求高深立意,巧妙破题,历经三朝,直到今日……已经有迹可循。
就连如我这般,从未对传统国画有什么高深研究的人,被人告知之后,得了套路,便也能做出与颜公子立意相差仿佛的画作。”
“你说的不错……”颜飞白无奈地笑了一笑,“只是空明堂中风气一贯如此,画师们的大多都是旧派——更注重技艺的新派,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罢了,实在不成气候。”
“颜公子的师父,吴老先生,也是旧派吧?”元少晴问道。
“正是。”颜飞白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郁郁。
——看来他也对空明堂中过于注重立意的风气有所不满……只是碍于师徒之情,方才隐忍不发。
“多画自己想画的东西的就好了。”元少晴只好如此说道。
对于颜飞白与其师父的关系,以及空明堂中盘根错节的派系,理念之争,元少晴都不甚了解,也并没有她随意置喙的余地——只好给颜飞白灌些鸡汤,说了句正确但无用的废话。
——有谁会常常画自己讨厌的东西呢?
颜飞白闻言,有些惊讶,低头认真看了元少晴一眼,然后便笑弯了眼睛。
“——我知道了。多谢郡主指点。”
随后,又随意聊了几句,颜飞白便离开了竹溪馆。
元少晴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还是十分疑惑:
——我指点他什么了?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那便不想了——元少晴坐在了一边的黄花梨椅子上,静静等着柠黄和天青收拾她用过的画具。
“——嘉阳郡主。”
一个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如林籁泉韵,金玉相击——元少晴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沈鹤行。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个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什么事。”元少晴收敛了笑容,盯着沈鹤行布满了华贵暗纹的衣摆,头也不抬地说。
“我——”沈鹤行刚一开口,元少晴便打断了他。
“算了你别说了,无论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今天我赢了,你没想到吧?
明天,我会再一次赢下颜飞白——你那个多管闲事,不知所谓的目的,定然不会达成。”
元少晴终于抬起了头,勾着唇角,望进了沈鹤行的眼中。
——他的神色间,有些惊讶,有些懊恼,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委屈。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作为被算计的人还没委屈呢,沈鹤行这个满腹心机的始作俑者倒是委屈了起来……真是装模作样,没有逼数,讨厌死了。
“但是,沈某……”沈鹤行睫羽低垂了起来,谪仙般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明天见——沈公子,你便拭目以待吧!”元少晴再一次打断了沈鹤行的话——她平日里是很知礼的,只是此刻……却一丝礼貌都不想拿来分给沈鹤行。
惺惺作态,不知道他心里还转着什么坏主意呢?哼……
元少晴把话撂下,便带着柠黄天青出了竹溪馆——完全不想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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