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叉投的位置很刁钻,刚刚好困住两条硕大的鲈鱼。戚昀动作迅捷,捉住两只肥鱼,像是手滑一般往她这边抛。
孟怀曦低呼了一声,赶紧举起手中的渔网来挡脸。
肥鱼完美落入网中。
孟怀曦脸颊上被甩了水珠,她眯起眼,指责道:“你故意的!”
要不然怎么这么巧!
戚昀取巾子擦干手上的水珠,慢条斯理道:“是,故意的。”
孟怀曦抱着渔网气鼓鼓,哇,这个人他还带承认的。
“要不是有我在,你这样在我们那儿就是注孤生的份儿!”她气着,一个不小心竟然把心底的吐槽说了出来。
是啊。
还好有她。
戚昀笑而不语,指指她怀里的网。
“阿萤网到了鱼,还要不要请我尝尝?”
孟怀曦注意力一下子被带歪,收拢渔网,把还在挣扎的大鱼倒提起来瞧。这样身段的鱼可以做很多不同种的菜式,煎煮烹炸样样都好吃。
但他们现在露天席地的,手头厨具约等于没有。
孟怀曦想了想,野外自也有野外的趣味。她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小意思,今日有口福,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戚昀坐在船头,握着船桨靠着岸边停下来。要野炊,就该寻个宽敞平坦又靠水源的宝地。
勘探地势这样的活,虽行军打仗多年的戚皇陛下是小意思。
这一回有戚昀打下手,搭柴生火变得很容易。杀鱼洗鱼这样细致的活计孟怀曦做不来,自诩刀工还可以,就从他腰间取过匕首,挽起袖子打算大展身手。
这里没有可供放置的案台,孟怀曦索性就搁在手掌中处理鱼肉。但匕首不比小厨房的菜刀,刀刃锋利不少,她一刀下去差点没切着手指。
“我来。”
戚昀看得眼皮一跳,从她手中抽走匕首,眉心微皱。
孟怀曦气弱,小声哦了一下,撑着腮帮子看他一手包办片鱼和剔骨的工作。
戚昀刀工很好,每一片鱼片都薄如蝉翼,搁在烧到滚烫的鹅卵石上烤,几乎就是天然的鱼鲜。
烤鱼这个环节戚大佬插不上话。
只见她一手握着串鱼的木棍,一手拿着削出来的简易竹筷给鱼片翻面。动作有条不紊,莫名还有些韵律感在里头。
戚昀长眉轻挑,听从孟怀曦的指令,偶尔往火堆里添两把干柴。
这片水塘边水草丰茂,孟怀曦还找到一种可以代替孜然的天然香料,抹在整条烤鱼上,烤出来鲜香扑鼻。
“从前他们都爱吃我烤的鱼,爹爹也是。和你一样吃不得辣还要逞强。”
孟怀曦咬下鱼肚上最嫩的肉,美滋滋地眯起眼。她絮絮叨叨说着,声音里有散漫的笑意。
“有爹爹打头,不能吃辣的都不敢说话。到最后姑姑家里那几个小萝卜头,都熬成了无辣不欢的主儿。”
戚昀忍不住生出嫉妒,她怀念的从前是没有他参与的。他们相遇的太晚,那时候惠帝一病不起,他的小公主已经被迫长大。
他只能靠想象,从前轻狂不羁的少女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没关系。
戚昀忽地说:“我和阿萤还有更多的以后。”
孟怀曦愣了一下,笑着点头。
“这个时节菱角也好吃。越州盛产水产,水土很适合水生植物,该比咱们上京的要甜。”
她忍不住畅想更遥远的未来,曾经年少时计划过的、有他参与的未来。
“等京中事了,咱们不如一路南下,嗯,就当做是寻访民情,不算不务正业。山泽湖川里多的是野味,我带你去吃呀。”
戚昀指腹揩过她脸颊边蹭上的黑渍,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等封禅大典结束,咱们再去摘菱角。”
第57章 旧邸
话虽如此, 摘菱角这事,还有得拖。
上下准备着封禅大典,京中递来的庶务填满了案几。谁都不得闲, 戚昀和孟怀曦也一样。
戚昀照常要处理朝堂政务, 本来惬意划水的孟怀曦乍然发现, 她需要熟悉宫中庶务, 哪怕不陪着他批折子,也还有正事要干。
从前她自个儿设立女学官署皆是挂靠在先皇后名下的, 新朝完美地将这一点延续下来。
先前戚昀未曾娶妻立后,一应事宜暂交宗室管辖。现在准皇后定下,烫手山芋忙不迭就给递来了。
孟怀曦:皇后可真难当。
孟怀曦握紧折子又打了个呵欠,支着额头就势躺在美人榻上。
工作嘛,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是, 眨眼间折子从手指间滑落,没过一会儿美人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
一觉醒来, 孟怀曦发觉天边的晚霞都快消了。
枕边多了一个人呼吸,孟怀曦侧头去看,果然是戚昀躺在她身边。
他眼底有一片乌青,想是这两日忙得睡不好。
孟怀曦知道, 以他的身份能抽出整整两天陪着她游山玩水很不容易。时间是既定的, 挤压下的事由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从其他地方补回来。
戚昀睡着的时候,浑身气场尽皆收敛,没有端肃冷凝的气势眉梢眼角都温和起来。
抛开人尽皆知的暴君名号, 他着实是个容貌过分俊俏的郎君。这样子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孟怀曦扬了扬唇, 这么好的他,却是她一个人的。
力排众议空置宫苑, 着手废除三年一次的选秀。他做了那么多,却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过。
他好像总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大事上从不邀功。
实打实的闷葫芦。
孟怀曦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小指去勾他散落的发尾,缓缓绕了个圈。那缕头发却从手指间滑下去,和她披散下来的鬓发绕在一起。
纠缠不休。
前人说结发,或许就该是这样?
孟怀曦想着,先把自个儿逗笑了。她手指顺着他过分锋利的眉一路往下,路过直挺的鼻梁,差一点就点在薄薄的唇上。
戚昀忽然睁开眼。
“……”
这个时候得装傻。
孟怀曦若无其事地拿开手指,理了理衣襟坐起来。
“早?”她打了个招呼。刚说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外头太阳都没了,早什么早。
果不其然,戚昀说:“不早了。”
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揶揄,孟怀曦小声哼哼,偏过头不想理。
戚昀却倾身凑过来,极其自然地在她唇角亲了亲。
本一触即离的吻,在她双手主动环过来时一下子变了味道。他们散落的黑发缠在一起,渐渐不分彼此。
孟怀曦合上眼,眼角渗出些生理性的泪水,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叩叩叩。”
门外响起煞风景的声音。
戚昀从衣架上取下薄氅替她系好,又盯着瞧了瞧才扬声。
“进来。”
暗卫跪地抱拳,道:“陛下,人抓到了。”
抓到人了?
谁?
孟怀曦恍然,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谢不周?”
戚昀撩袍起身,却不答。他向她伸出手,唇线微扬:“去了就知道。”
孟怀曦跪坐在长榻上,嗯了声,正要低头去穿绣鞋,却被人拦腰抱起。
跌入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
行宫外停着马车,银杏叶落满车盖,同葳蕤草木浑然一体。
戚昀坐在车辕上,撩开车帘,万家灯火都在他身后。
孟怀曦偏开头兀自上了马车。
真不能再看了,再看就得误了正事。
马车沿着官道行驶,一盏茶时间不到就停下来。
这里离他们落脚的行宫并不远,孟怀曦掀开帘子瞧过。恍然道:
“陛下把行宫选在这里,是为请君入瓮。”
她是笃定的语气。
戚昀却摇头,“这一处行宫风景最好。”
孟怀曦一时愕然。
他不紧不慢又道:“主业是带你游山玩水,抓人只是顺道。”
孟怀曦:“……”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是一处坐落在城郊的四进的院子。说小不小,说大真也不太大。
小小院府中围满了官兵。
孟怀曦知道,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布置下的暗卫,怕是得比这还要多上一倍。
戚昀从下马车起,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开。孟怀曦知道他顾忌着什么,只由着他去。
她家陛下心眼小得很,这一回探问完,怕是光喝醋都得喝饱了。
被严防死守的小院中种着银杏树,院中景致和荒芜依旧的灵山寺如出一辙。
瞧得出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厅中放着一方用树干根部雕成的茶桌,红泥小炉中没了碳,烹茶的火早熄了。
千金一两的茶愣是有种沦为残羹冷炙的凄凉。
谢不周端坐在矮凳上,握着香箸去挑香灰。他却未有抬头,语气平淡,仿佛是等待客人的主家,而非落入囹圄的阶下囚。
“你们来了。”
孟怀曦目光复杂,早猜到幕后主使是他,却想不到与昔日同谋彻底撕破脸皮的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殿下,哦,还有陛下,请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