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若是为难,不若将心理担忧和我明说,你我夫妻本是一体,难道还有什么是对我也要隐瞒的吗?又或者,娘子身上不便,那我这就去寻我五哥,想来五嫂即便舍不得五哥入宫数月,但为前程和后嗣计,也会暂时忍耐的。”
慕淮说完,竟然立刻起身,作势要出门的样子。
孟芫很怕他将祸事促成,情急下拉住他的衣袖,抬着头用一汪秋泓似的眼睛直望着他。
“夫君竟是连这点小事都信不过我吗?”
还是撒娇的语气。
慕淮登时觉得身子一软,他最抵抗不了的,就是孟芫同他撒娇卖痴,且这辈子还是头遭,他恨不得立刻摘了星星月亮给她消受。
他撑着最后的理智,拉着孟芫同坐榻上,“那娘子可得好好同我说说,到底为何,对五哥入宫修史一事恁大抵触?”
孟芫绞尽脑汁,最后两眼一闭,又一睁,“夫君或许不信,我前些时日,做了一个梦,梦里怪诞之极,皆是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真事……”
第43章 【同生】
孟芫不敢直说自己是死了一回又生, 只假借着梦境一说,引慕淮将慕汮修撰国史一事往大凶的方向去想。
“说那是梦,其实也不尽然, 竟全是对未来将要发生之事的映照, 无论是你我大婚、还是你五哥的悲惨命运,都在这梦境里有了预兆。”
孟芫边说边偷偷去看慕淮神色, 见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抵触或是不耐烦的情绪, 这才继续。
“起先,我是梦见我表弟落水后,被家里的奶妈喂了符水,好好的人就被折耗没了,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将表弟强留了几日,待他将养好身体才放他家去,总算避了他一场身死大祸;后面又有圣人欲使咱们两家联姻的事, 我也都在梦里知悉,至于你五哥修撰国史的事,我印象尤为真切,他若此番承你举荐入宫, 只怕会得罪几家皇亲国戚, 全是希望你五哥笔下生花, 将他们门楣褒扬得显赫忠烈的不实之辈……”
慕淮状似漫不经心听她陈诉, 实际上不错眼地暗自观察着孟芫。
孟芫见慕淮没有表态,还当自己说的不够有说服力, “侯爷应是无法信服我方才所言, 毕竟梦兆一说,有违常理。但我可以用我性命担保,我所言将要发生之事件件属实, 若你不好取信,我便说上两三件府中即将发生琐事……”
慕淮见孟芫一脸急难,不忍心再让她用心使力。海棠
他如今几乎已经确定,孟芫应是同自己一样,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归来的,只是她到底胆小,不敢把如此荒谬怪诞之事据实而论。
慕淮此刻心里是万分欣喜的,同时也没有丝毫犹疑,他见孟芫已经无措地绞着手指,直接将她白嫩双手包拢在自己滚烫大掌之下。
“我信。”
他眼里有光,像是黑暗里令人神往的灯火,直引得孟芫受着鼓舞。
“侯爷当真肯信我方才所言?”
毕竟以梦为托词预兆将要发生的事太过耸人听闻。
慕淮脸上十分泰然,心里其实也是沸腾了一般。
“我如何会不信,因为我其实,也正同娘子一样。”
这话说完,慕淮便一瞬不瞬紧盯着孟芫,唯恐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那会是欣喜还是忐忑,抑或是平淡无恙?
孟芫却似个小心翼翼的幼兽,不敢确信自己的耳朵。
“侯爷说,你也同我一样?是同我一样,可以预判出往后要发生的事?”“那你为何还要执意举荐你五哥入宫修撰史书?”
这话一问出口,孟芫自己便有了答案。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想借此来试探她。
慕淮的回答果然印证她的猜测。
“我不止是梦见了往后要发生的事,我是真真正正历过了一遭,包括我明虽春日里的那番大难。”
那一回,慕淮殒命,独留下孟芫一个苦守了近十年。
孟芫原以为,这辈子慕淮再不会像往日那样对她动心起念,爱若至宝。所以宁可收拾起真心,一辈子不再触碰那段贪恋。
可眼下,慕淮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他,又回来了!
孟芫将手指从那双紧紧包裹着她的大掌中挣脱开了,似乎不可置信,又有些情怯,颤颤巍巍将手指探向近在咫尺的人面前。
指尖轻轻触上慕淮面颊,是温热的,带着风霜侵蚀的粗粝和她熟悉的感官。
眼泪在这个时候总是不争气,孟芫比着她刚刚重生回来那会还要激动难耐。
这是她苦等了一辈子的良人啊……
此情此景,慕淮也十分动容,他虽强忍着没有落泪,但嗓子里哑涩得翻滚不出一句囫囵话。
他用一只手按住孟芫轻抚着他面颊的那只手,另一只,则缓缓将孟芫的热泪擦去。
“芫娘,别哭,我回来了。”“咱们夫妻,往后再不用受那离恨之苦了。”
孟芫听那“回来”两字,才彻彻底底踏下心来,她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慕淮宽厚怀抱,两手也紧紧将他圈牢。
“你让我等得好苦啊,呜呜呜呜呜。”
慕淮也紧紧将孟芫楼在身前,一下又一下地平复着她激动地情绪,可他自己,却毫不意外地也泪流满面。
真好,几辈子下来,他还以为仍要历尽千辛万苦,才能赢得娘子的眷顾,此番娘子竟也重生归来,那往后,他们必定能更加爱重珍惜彼此。
孟芫从不可自抑到慢慢平复,总有一炷香的光景。
慕淮无比珍惜眼下破镜重圆的恩爱气氛,并不中途打断,直到门外丫头们敲门,孟芫才抽噎着从慕淮身前挣开。
她一边拿手抹了眼泪,一边就要往外去。
慕淮却反手拉住了她,“你这个样子,要是被那几个丫头瞧见,还要当我欺负你了。”
孟芫于是隔着门询问,“谁在外头叫门?”
“奴婢沏了茶想奉给夫人和侯爷。”是紫棠的声音,想来是不放心自己在屋子里半晌没个动静。
慕淮扶着孟芫坐了床榻,又半掩上帘,“我去开门吧。”
紫棠进屋就瞧孟芫半掩在帐内,倒是不像有什么不妥,放下茶壶便也走了出去。
慕淮重新关门,再次回到孟芫跟前,她已经俨然换了个人,再不复方才花脸猫的模样。
“娘子方才定是苦累了,喝杯茶平平心神。”
孟芫却没有心思。她接了茶只放在一旁,反而拉着慕淮入座。
“此番咱们夫妻得了造化再活一遭,我心里不知多欢喜。只是一想到你那会遭了大难,我这心里始终不得安宁。你趁着如今时日尚早,将那时候发生的事仔细同我讲讲,咱们这一回,万万再不能重蹈覆辙。”
慕淮知道自己身死,孟芫定有心结,便将那日围场坠马受伤的事讲给她知道。
“那一日我伴驾去西郊御苑围猎,随扈之人颇多,期间还出现了几个混入猎场的刺客,意欲对王驾动手。我和多名护卫齐力将那些刺客制服,不想,却在回程中惊了马,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落了地,因磕碰到后脑,失血过多,待被人送回家里,已经气息微弱,弥留之际,我将身后事安排妥当,心中始终对你抱愧,这一回,我再不会让旧事重演。”
孟芫听着慕淮保证,又结合上辈子的经历,登时生出几些疑惑。
“你是说,你落马的事纯属意外?和行刺的刺客并没有关系?那为何,你的遗书早就备好,且你当日又特意将姑母府上的表哥力阻回家?”
慕淮没想到孟芫还知道这一层,他本就不想孟芫担心,这才轻描淡写,不过眼下只怕不好瞒着她了。
“说是偶然,倒也未必。那一日的刺客明面上是要行刺王驾,但闹将起来,反倒有三个人在我身边周旋,其中一人,还在我臂上划了一刀。我验看过伤口,应是没有毒性,所以便不大上心。结果回程中,我突地觉得头晕目眩,像是被人拿什么捂住了口鼻,呼吸也不太顺畅。我彼时策马,都来不及拉紧缰绳,就从马上坠了下去。”
孟芫听慕淮讲完,感觉他还在避重就轻,又继续追问,“那夫君为何会让表哥回武英侯府?难道是对那一日所发生之事有什么预感?”
慕淮犹疑一瞬,“我确是预感那些时日,我被人暗中盯上了,说不定还会遭遇危难。”
孟芫下意识地问道,“夫君怎么会有那般猜测?”
“我说完,娘子万万不要太过讶异。”“其实,我是历经过三回生死之人……”
第44章 【寻根溯源】
饶是孟芫也是死而复生之人, 此番听说慕淮竟重活三回,她再难保持冷静。
她抓住慕淮的衣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仿佛势要寻出什么不同处, 证明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假冒她夫君的替身。
慕淮忙阻了孟芫,“娘子这是不信我?”
孟芫这才跌坐在床榻, “事情太过蹊跷, 我一时居然无法生受。”
慕淮替她将方才的茶盏擎起,又送到她嘴边。“娘子不必太过惊慌,虽然我也不明白,老天让我一次次不明不白身死, 又一次次重生到底是什么想头,但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避免我英年横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