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室王姬自幼入辟雍由鲁师授习周正之礼,如此出生正统的女子乃众诸侯国竞争的姻亲对象,如今联姻嫁入齐赢,也是天子给予齐赢莫大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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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太后的宫室便十分的热闹,嬛一入宫室,困顿尽消。
上次太后宫中热闹乃为她相亲,现下她亲事已定,这般宗室贵女盈室又是何故?
见嬛一脸懵怔入内,太后顿住与宗妇谈笑,满怀笑意招呼嬛道:“吾子过来。”
嬛依言上前,太后握住嬛的手坐于正堂,宗妇带着宗女依次上前自报家门。宗女们多数年纪与嬛相仿,面颊微绯,望向嬛的目光,羞涩期待。
嬛被她们看得一阵阵头皮发麻,这群宗女像看郎君一样面带赧色的望着她何故?
相看一早,嬛笑得脸僵唇硬的,总算见完了所有宗室贵女。
众人退去后,太后温言絮语问嬛:“如何?嬛觉得何家女姬合嬛心意?”
嬛怔怔望着太后,不解。
太后轻叹一口气:“无知孺子,母早逝,连个教习通事的人都没有。嬛即将嫁入赢,随媵姪娣不可少,嬛不若自主择之。”
嬛惊愕地望向祖母。
大清早把她叫来,原竟然是为了给自己未曾谋面的夫君选姬妾的。
随媵一事,她再不愿,却也躲不开,嬛心下一阵抓狂。这年头的媵嫁习俗当真是不可取,嫁一女送数媵,简直就是蓄意制造夫妇不睦,家宅不和。
“嬛?”见嬛久久不答,太后轻声询问。
“祖母知晓嬛聪慧,自幼主意颇多,祖母还记得嬛七岁,你母亲王姒请女师教习你雅言礼乐,你就曾就女从女戒一事上,竭力与女师争辩,气走了数名女师。嬛七岁便有自己的想法固然是好,但世俗不容,嬛可明白?女子德容,忌妒戒躁,世俗礼纲,嬛不可不循。嬛可知晓?“
妘太后一席话语尽,嬛久久不回应。
“嬛不愿带媵,可他国仍会送媵,天子赐婚诏书一下,越、蜀、虢国已往赢送媵,赢已收。嬛孤身一人西嫁,面对诸国媵妾,嬛需有自己的姪娣替嬛固宠。嬛可明白?”
嬛深叹一口气,无奈的投身到太后怀里,埋头呢喃:“......嬛对诸女秉性俱不知,但由祖母做主。”
太后伸手揉了揉嬛头顶发髻,怜爱道:“吾子嬛素有王畿第一美人之称,貌美伶俐,赢太子玙定会喜爱吾子的。”
......
太后不愧是太后,行事果断老辣,相看世族宗女不足半旬,列有媵娣名字的帛书太后就遣寺人给嬛送了过来。
嬛扫了一眼帛书,头疼的往案上一搁,这种要与众女共侍一夫的局面,她当真不喜,可时事却由不得她做主。
师氏茗争得嬛的同意,拿起帛书看了一眼。
太后给嬛选定的媵是王姬菏,王姬菏在周王室并无甚地位,其生母是杞美人陪嫁的媵女,王姬菏自身下后便养在杞美人身边长大。王姬菏去岁及笄,因其母份微,其一出生便注定了只能为媵,自幼杞美人便是按媵妾的纲章礼德教育她。
王姬菏长相恬静,不算出类拔萃,却自有一番柔碧风情,男子大多怜悯弱嬬,似菏这般的长相很适合用来给主母固宠。
她性子懦弱寡言,从不争强好胜,容易被主母拿捏,此为最重要的。
师氏茗记得,先王有一王姬,名姬甄,嫁给魏国国君,同时媵去了一位美人生的庶妹苓。
王姬甄性子婉约,庶妹王姬苓性子却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以致王姬甄嫁过去后诸事不顺,郁郁寡欢竟早殁于魏国深宫,反倒是王姬苓颇得魏王喜爱,接连替魏王诞下三子一女,人生不可谓不顺遂。
师氏茗合上帛书,合意的笑道:“太后当真是疼爱王姬的,太后为王姬定下的媵选甚佳,王姬菏是个稳重端庄的,性子又柔顺,小人觉得此媵甚妥。王姬为何不喜?”
嬛睨了茗一眼,很是无语,她还没嫁过去就得考虑着给夫君安排侍寝的姬妾,让她如何喜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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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既定,婚期本该依照王室惯例,一年之内,行完六礼,再成婚嫁。
然周王联姻之心之急,生怕齐赢反悔似的,生生欲将六礼在半年内行完。
天子赶着下嫁王姬,于齐于赢莫大荣焉。
齐国由为配合。
遣齐上卿入周,上表天子,王姬下嫁入齐,乃齐人之幸,齐公子鹄之幸,齐人上下皆盼尽快迎娶王姬霓入齐。
一番恭维后,将婚期定在夏历正月迎王姬入齐。
赢国许仍沉浸在上将军殁之殇,整场婚事略显被动,天子赐婚,赢国较齐国,反应略显澹漠,齐使归齐后,方才派遣上大夫夋入周,带来婚书上表。
“昭昭王姬,皇皇者华,入我河西,赢之荣焉。太子无妇,祭祖有缺,躬桑劝蚕,亟待女君。王姬贤达哲淑,赢人亟待,望天子垂怜,舍王姬及早入赢。”
赢上大夫一番言辞彬彬,周王感动得老泪纵横,大手一挥,二位王姬夏历正月择吉日同日出嫁。
婚期既定,三国使臣便开始忙碌奔走穿梭于东西周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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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雪霁渐融。
嫁期一日日相近。
正月,夏历岁首。
却不是周人的岁首。
武王灭商伐纣后,大手一挥,将周朝正月自殷商时期的十二月改到了十一月。
是为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
周朝的岁首早在十一月大举祭祀飨宴过了。
往年夏历新年与往常日子并无不同,今岁却异常热闹喜庆。
王畿上上下下如火如荼忙碌起来。
数日前,齐公子鹄与赢上大夫夋齐齐抵达王畿,三日后将各自迎娶王姬归国。
去岁赢国上将军殁于云梦泽,赢一直积怒于胸,赢太子玙为帅,举大军伐楚,连连告捷,一时竟未能赶回迎亲,只能由上大夫夋再度入王畿迎娶。
妘太后听闻赢国太子玙并未前来王畿迎亲,而是派了上大夫前来,顿时伤心得揉眵抹泪,“吾嬛姿容无双,秉性纯良,谓之女娇。吾老无念,唯愿吾嬛,觅得佳郎,及尔偕老。”
妘太后这番怜爱之语,被寺人传到嬛跟前,嬛万分动容。赢太子玙未亲自来迎亲,嬛本无感,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她自是不会去奢望赢太子对自己能有多稀罕。
只赢太子这番令疼爱她的祖母伤了心,嬛便觉得不爽了,本来对赢太子玙只是无感,这回可算是结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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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室此番联姻齐穆,均是强国,那些观望欲与齐赢交好的诸侯国,纷纷赶往王畿庆贺。一时间萧条凋敝已久的王城热闹起来。
洛邑王畿已久不曾喜庆,此番藉着王姬大昏,王畿黎民洗尘洒扫,彩条饰街,整个王城焕然一新,恍惚间似又复现两百年前鎬京的辉煌,周人莫不欢欣不已。
夏历春节,早春寒风依旧泠冽。
齐赢两国的仪仗车架,浩浩荡荡自东西两方驶入皋门。洛邑盛况空前,国人空巷而出,重重人海将街道围得严严实实,共迎齐赢两国迎亲使团入城。
昏礼持续了三日,庙宫禳祭、醴宫飨宴一系列繁琐礼节毕,二位出嫁王姬在女傧的引领下拜别周王、王后及太后。各自踏上前往夫国的翟车。
两位王姬均有同母兄弟,故都由兄弟送亲,以示周王室最此番联姻的重视。
嬛有一弟,名郑,今岁年方十四,尚年少,却已被封太子六载。仍是少年,却已长得身形颀长,太子冕服冠身,衬得他稚气的脸庞多了几分严谨,身形稳重,举止舒雅。
周室虽颓,几百年来沉淀的天家仪姿却已复刻入了骨血。
姬郑只有嬛一人同母同胞,此番送嬛入赢联姻,太子郑打足了精神,一脸喜庆。
赢国勃然崛起,姬郑十分想讨好拉拢赢国,日后自己登及大宝,多一个与自己相善的强国总是好的。
许是出于赢太子玙未能亲自前来迎亲之故,赢国为做出补偿,派出的依仗车队尤为奢靡铺张。旃旗猎猎于风中,首尾不见,气势威武弘大。
迎亲五彩翟车驷马并辔,马辔镶金嵌玉,翟车舆身宽大,通体乌木打造,泛着幽黯漆光,车辕及衡端毂头与轭之末皆以玉为饰,柱头及翟车车轮中心镶嵌着用白玉雕刻的赢国图腾——展翅玄鸟。
良辰至,车帷落下,皋门前鼓瑟长鸣,两国的迎亲仪仗在万千周人的殷殷目光中,浩浩荡荡驶出王畿东西两门。
融融春日均匀的洒在夏缦翟车身后,嬛微微掀开车帷,回首深望一眼,身后的王畿城阙在艳阳的照射下,铺上了一层金光,双阙中天,透着威严肃穆的王者之姿,透着勃勃生机,将周室的颓靡遮掩了下去。
第七章
自洛邑而出,赢国上百乘车队日夜兼程,穿过虞、虢等国,约莫着再行一日便能抵达大崤关。大崤关地势险峻、关隘坚固、易守难攻,是河西与中原腹地之间的重要关塞。
一路行来,上大夫夋一直颇是紧张,生怕有个闪失,回去不好和君上及太子交代,所幸一路顺利,明日便能抵达赢境,上大夫夋算是稍稍歇了口气。眼见日暮渐西,白日里还算和煦的春风渐渐冻人起来,一行人便就近寻了间逆旅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