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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玙醒来环视了一眼，自己仍在妫太后的高阳宫。
昨日龌蹉不堪的一幕幕，如幻境般跳跃在他眼前，他一向稳重自持，若昨夜那般血脉喷张，毫不受控之感，他前所未有，事至此，他便是不愿恶意揣测祖母，却也不得不承认中了她的道，他还无力反击。
听闻内殿传出动静，高阳宫的寺人捧着王上的冕服鱼贯而入，侍候王上盥洗更衣。
秦玙内心烦躁无比，梳理毕，当即挥袖离去，连妫太后那方也不去请安了。
蚤朝事毕，回路寝的路上，他遥遥远眺了一眼路寝后面的双庑重檐大殿，红色的筒瓦在深秋萧瑟的秋阳照射下，异常火红，那里有一个令他牵挂不已，也让他难过不已的人。
进过数日的冷静，他的怒气已然消去，但身为上位者与身即来的高傲不允许他轻易低头。
他想她，想入燕寝去看她，拥她入怀。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脚步便拐了过去。
今日的燕寝有些沉闷，不若平日里那般洋溢着换欢快的氛围，许是因为她生病之故。这般想着，秦玙脚下的步子更轻了些。
正在燕寝庭外洒扫台阶的小寺人见王上头冠冕旒，身穿冕服，佩玉将将走了过来，纷纷俯首拜谒。
秦玙大迈步跨上拾阶，径直往内寝而去。
殿内华幔重重，随着冰凉的秋风时而舞动，主位上，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老人，她正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秦玙走进。
秦玙伫足，环顾了一圈四周，无他寻找的身影。
“王后仁孝，今早自请入公庙替先君及赢国黎庶百姓禳祭祷祠一月，葭月即归。”妫太后神色禀然，徐徐开口说道。
秦玙仰首阖上双目，少顷，睁开眼，叠掌对妫太后躬身一礼，道：“祖母，孤一直以为祖母是喜欢嬛的，祖母何故行事至此？”
妫太后淡淡回道：“然也，老妇是喜爱王后，可这份喜爱是建立在国家之上，社稷之上，后宫之上，王上之上。王后通识大义，端方大方，是为正统，可她却万万不该独占王宠，社稷之事，子嗣为大，王上却置后宫于无物，子嗣凋敝，老妇若不干涉，叫老妇百年之后，何以面对先祖列宗？”
“王上素来冷静自持，行事果断，如今却为了王后，擅自放走北狄王，为了王后自惩鞭笞之刑。“
“是，老妇是喜爱王后，但老妇喜爱王后，是建立在王后对王上好，对王上衷心之上。如此令王上在士卒面前折颜的王后，老妇不喜！”妫太后铿锵之地说道。
“所以，所以祖母就设计了昨日那一出？”秦玙问道。
“这怎能叫设计？老妇这是为社稷，为江山，为子嗣着想。”
“然祖母便给子昭下药？竟全然不顾子昭是否愿意？”秦玙咄咄问道。
“不过些许五石散而已。”妫太后不以为意。
“那祖母给孤饮下的汤剂中的兜纳又是为何？”
妫太后面色不改，中气十足回道：“兜纳味甘温，温中除爆冷，止痛生肌。老妇为王上鞭上着想，何错之有？”
“兜纳与五石散同服，燃情助兴，祖母不知否？”
妫太后神色微霁，未料到王上竟然如此刺刺不休说出此等话语，气势若了些道：“老妇不知。”
见妫太后软化下来，秦玙也不想再逼迫她，她毕竟是自己的祖母，秦玙口气遂软化下来，道：“祖母......”
怎知他话还未出口，便被妫太后打断。
“王上想说甚，老妇知晓，老妇只想提醒王上，先君临终前，交待王上和王后纳仲姬入后宫，王后当时是允了的，王上一言九鼎，不可不作数。
王后今晨离宫前，已下凤令，封仲妍为美人，赐居华町宫。
趁王后不在宫室，王上便入各宫姬妾处，雨露均洒，早日让老妇听闻子嗣消息便好。至于仲美人，择吉日迁宫。”
语讫，妫太后站起身，不再看王上一眼，径直离去。
听完妫太后所述，秦玙犹如当头一棒，方才妫太后在说甚？嬛封仲妍为美人？她不是一向善妒，最是鄙夷与众女共享一夫么？
为了她，他在众部曲跟前犯了军规，私自放走北狄王，自己不过是冷了她两日，她便这般狠心决绝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决意要做一名温德躬亲、大度凛然的王后了？
回到路寝，有无数繁庶的奏疏等着他批示，可他心浮气躁，全然静不下心来。他不明白，嬛为何会有此为。
秦玙心像被什么狠狠戳中，一挥手愤懑的将大案上的简牍统统扫到了地上，一统发泄后，觉得疲惫又气恼，最后疲乏的斜靠在凭几上，以手扶额，阂上酸涩黯然的双眼。
少顷，寺人汩躬身上前，轻声禀报：“王上，姚司败在殿外求见。”
秦玙闻言，睁开了双眼，一扫方才的倦怠，道：“宣。”
王后被掳一事，经司败府细查，乃巴君所为。
巴姬做内应，将不知何处打听来的北狄王叱奴爱慕赢国王后一事，告知巴君，协助巴君做恶，色胆包天，妄自胆敢从赢王眼皮子底下抢走王后。
赢王暴怒，极刑处置了巴姬，将巴姬下了囹圄，下令伐巴。
嬛去往公庙替君父禳祭已有数日，秦玙腹中一股闷气撑着，愣是一眼没去看望一眼嬛。她是那般的薄情寡义，着实伤他不浅。
他一直在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情绪不平，二人相见恐不欢而散，故他强忍着对嬛不闻不问。
寺人汩却是个胆大的，日日定时定点向王上禀报着王后动态。
据寺人汩的禀报，嬛似乎过的还不错。
每日里跟着公庙里的贞人，禳祭祷祀，心情好时，还跟贞人学着卜筮，据说烧坏了贞人迦不少龟壳，贞人迦心疼得不行，但又碍于她是王后，不得不让她烧。
这两日，王后卜筮的兴趣有了转变，从对烧龟壳感兴趣，改为对用蓍草占卜感兴趣。
贞人迦总算松了口气，龟壳难寻，蓍草却到处都是，可随意由王后如何霍霍。
几日下来，王后似乎也琢磨出了些门道，没事便给身边寺人卜筮，活生生从一名熟习岐黄之术的扁鹊，变成了一个二调子的贞人。
秦玙摸了把满是青茬的下颚，有些悻悻，自己在宫里受折磨，想她想得没一日吃好睡好，她倒好，过得没心没肺的。
寺人汩递过来一个剥了皮的柑橘，秦玙随意伸手接过，掰开一瓣送往口里，登时蹙起了眉，将剩余的橘子往案上一扔，脑火道：“谁人挑的柑橘，这般酸涩难以入口。”
寺人汩一惊，跪了下来，紧忙收拾了案上的柑橘。
“柑橘难寻，莫浪费了，你吃了。”秦玙道。
“诺！”寺人汩应声道，掰开一瓣，吃进口，嚼了嚼，汁水丰富酸甜，极是美味，如此上乘的柑橘，都可与楚橘相媲美。
王上这是愈来愈挑剔，愈来愈难侍候了呢！
秦玙懑愤的看着寺人汩吃得一脸享受的模样，冷冷问道：“好吃么？”
寺人汩笑着颔首：“好吃！”
秦玙乜他一眼，半晌才问道：“公庙可有柑橘？”
寺人汩反应过来，王上这是惦记着王后呢，紧忙答道：“有！从人一大早便挑了一筐个大品相佳的柑橘送往公庙，从人说，王后很喜欢食橘呢。”
秦玙唔了一声，继续埋首奏疏简牍之中，国之庶务，甚是繁杂，甚琐琐碎碎的事，这群公卿都写奏上呈，秦玙看得眉头都拧成了一条麻绳。
“王上，太宰嘉求见。”寺人汩上前禀告。
“传！”秦玙头也不抬随意说道。
不刻秦玙便听见了甘嘉醇厚的请安声。
秦玙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埋首案牍，问道：“甘卿此时为何而来？”
甘嘉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寺人汩，道：“臣给王上送小食而来。”
秦玙闻言斜眼乜了一眼寺人汩布置好的食案，寺人汩掀开盨盖，一股扑鼻的香味传来，秦玙不自觉抿了抿唇。
嬛不在这些时日，他餐餐食之无味。
太宰嘉送来的食盒里似是一盨鸡肉，一盅鱼羹，品相颇是有些诱人。
秦玙回眸看了眼甘嘉，“甘卿方才去往公庙了？”
“然也，臣去往公庙拜谒王后时，恰逢王后在烹食，臣便顺路给王上稍带了一份回来。”甘嘉回道。
“甘卿已经食过了？”
“然也，王后烹制了许多，公庙里好些贞人都得了王后的赏，众人食过均赞不绝口呢。”
没良心的，居然给下人烹食，都不记挂着自己。
秦玙倏尔心间一阵阵酸涩，盯着食案目光一瞬不离。
“王上趁热吃吧，稍后凉了，口感便要微欠了 。”
秦玙心下不满归不满，但嬛亲手做的食物，他不舍得浪费，遂起身坐到食案后，举梜捻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品了品，口感.....有些异样，柔韧间带点弹性，并不似平日里所食的鸡肉。
秉承食不言的规矩，秦玙并未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而是换匙舀了一匙鱼羹送入口中，香滑鲜嫩，却也不是鱼的口感。
秦玙食指打开，不过片刻便食尽甘嘉送来的小食，颇还有些意犹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