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这两日我陪着你,你在京中也没什么亲友,我这几位友人呀,府中都有和你年岁相当的姑娘小娘子,你交些朋友,往后也不至孤独。”
卫如意倒是为她思量周全,姜瓷想要拒绝的话拦在嘴里。她想起几次出去听见的话,觉得并不需要做这些,不会有人接受她。
翌日一早,卫戍出门。因卫如意在,姜瓷总得装一番夫妻情深,送他出门上马。卫戍才走,卫如意便拉她重新梳妆更衣,因石榴实在不懂梳头,还是卫如意的婢女给她梳妆打扮,戴了一副嵌浅色宝石的钗环,换了一身衣料名贵的华衫,带她出门。
姜瓷很局促,她从未经过这般场面,卫如意拉着她手宽慰:
“无妨,都是我的友人,很是亲和,你就寻着能说上话的小姐妹说说话。”
姜瓷点头,但有些不安。
马车摇晃,停在一处巍峨府门外,卫如意一掀车帘便皱眉,府邸外停了许多马车。她叫丫鬟下去打听,才知曹府今日有宴,她正踟蹰,门内却来了一个嬷嬷,殷勤来到马车前,探头一看是卫如意,顿时笑了:
“哎呦,是如意仙长呀!我们夫人前些日子还念叨您呢,您来了可不能就走,您要走了,我们夫人还不锤死老奴!”
说笑着招呼丫鬟来扶卫如意下马车,卫如意为难看向姜瓷。
“阿瓷……”
姜瓷僵笑:
“那……”
话没出口,已叫人扶了下来。没法子只得跟在卫如意身后进去。姜瓷瞥一眼,门头极为巍峨,想来是个不俗的人家。
兜兜转转行去花园,渐闻人声,园中一处暖堂,许多衣装华贵的妇人三五成簇说笑,倒是一旁林子里,隐约见鲜艳衣角翩飞,莺声燕语娇俏清脆,该是姑娘们所在。
“没的闹,起什么诗社!”
“哎呦,你年轻时没附庸过风雅么?还笑话人家。”
卫如意笑着走进暖堂,褪了围领与大氅,束着道人玉冠,暖堂里众人看过来,顿时笑起:
“哎呦不容易!你竟进京了!”
说笑着凑过来将她围住,姜瓷一下被隔开,看着那边说笑,晾了许久,倒是引她们进来的嬷嬷赔笑:
“这位……姑娘,姑娘们都在梅林里呢,您且去吧。这厢夫人们怕是顾不上您。”
她说着引姜瓷出去,姜瓷要与卫如意知会一声,奈何喊了几次,卫如意都未曾听见,她只得随着出去。
姜瓷进了梅林,却避着人走。倒是梅花开的好,实在诱人,她看着看着,不觉走到一处,忽然听见有人娇声发问。
“你是谁?”
姜瓷回神,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生的娇嫩貌美,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清澈的大眼瞧她。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瞧着眼生?”
姜瓷一下怔住,才看见她信步而行,大约是闯进别人的所谓诗社了。这里团团围簇了十几个姑娘,丫鬟侍奉,一个个俏丽娇嫩衣衫妆容都精致华贵。
她抿着嘴唇,身份二字,在这里不如不说。
“莫不是不会说话?”
姜瓷垂眼,那几个姑娘面面相觑,转头拿了一副诗递过来:
“也无妨,今儿是曹家姑娘生辰,咱们诗社作诗恭贺,你既来了便是客,不愿说话赏一赏也好。”
话说的和善,确实盛京也没听闻谁家姑娘是哑的。她递了诗作到姜瓷面前,姜瓷却更加局促,她不敢接。众人疑惑中,终于有人试探猜测:
“别是……不识字吧?”
世家姑娘大多精明,略是思量也就明白。姜瓷装扮不俗,如今甚至可说貌美,但这神情态势来瞧,十有八九便是如今风口浪尖上的那个女人。
场面一度尴尬的凝滞沉默,随即,几位姑娘竟下意识的退避几步,拉开了同姜瓷的距离。站在最中的红衣姑娘眼角略挑,见状冷笑:
“还真是目不识丁?原来外间传闻并未是虚呢。”
有低低的笑声附和,姜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抱歉,打搅了。”
她平静致歉,不卑不亢,在一众姑娘错愕眼神中挺直背脊走了出去。她想了想,循着来时的路走到暖堂,待要和卫如意说一声,却听见里头压低了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带她来做什么?如今外头传的正盛,若知道她来我们曹府,那我们府上的姑娘郎君还做亲不做了?快带走快带走!你也不听听外头都传了什么,苍术县的市井小民也罢了,目不识丁,亲娘还是妓坊丫鬟!脏不脏!”
姜瓷倏然僵在门外,隔着衣衫一手攥住了颈下那个小小的锦囊。
她转身离去,叫马车先送她回去,再回曹府外等候卫如意。
卫如意是黄昏才回,一回来就找她,满是歉意。
“我以为你在林子里和那些姑娘们玩乐,谁知你竟先回来了。”
她粉饰太平的笑容在看见姜瓷浅淡礼貌的回笑时,也渐渐收回。
“她们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说不上沉痛,卫如意看着姜瓷:
“但是阿瓷,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除非你们门户紧闭再不出门。你倒罢了,女人窝在后宅避着也没什么,可阿戍是爷们呀……如今外头总也在说,说你们般配。”
卫如意脸色发苦:
“不管如何,许卫两家煊赫,阿戍出身是没得可说的,那些人就是不喜欢阿戍,能说的也就那么多,但如今……我今日也受了不少话,还是多年老交情在尚且如此,倘或是阿戍,怕是遭人白眼恶言更多,我就是心疼。”
“对不住,姑姑……”
卫如意摇着头擦眼泪:
“我在良辰观僻静,一年到头不见她们三两面,实在不算什么。你也别怨我这做姑姑的偏心,你的好阿戍必是知道,可旁人谁知道?便是咱们,我也了解你不多,我只求我阿戍能过的顺遂些。倘或你知书达理举止合宜,便是出身低些也没什么,前朝还有民女熬成太后娘娘的先例,其实也没什么,可你……”
卫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姜瓷算不得粗俗,但她目不识丁,自然谈不上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懂穿衣打扮,更别提举止气度,她甚至没法子为卫戍打理后宅。
姜瓷总算明白卫如意在得知她出身时的震惊和担忧,出身确实是难以逾越的鸿沟,根本不是卫戍说的算什么。
姜瓷攥着手,她想到离开,可就算离开了,卫戍曾娶过这样一个娘子的事终究没法改变,他该遭受的一点不会少,甚至没准还落下更难听的骂名,贪一时新鲜娶个民女,过后又抛诸脑后,始乱终弃。那些人的嘴,什么话说不出来?
“阿瓷,事已至此,便不求你如今日曹家梅林那些姑娘一样谈诗论道气度不凡,但你若肯学字学规矩,至少走在外头不叫人指摘取笑,也能为阿戍打理好后宅,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呀。你,你想想成么?只当是为了阿戍。”
卫如意甚至有些哀求,姜瓷看着卫如意,一刹那的惶恐,然而过后又想,她是要报恩的,总不能反倒连累卫戍。从前为顾铜她尚且什么都愿意做,为了卫戍,学规矩又有什么?总不会比从前还苦。
“好,好。”
她点头,卫如意高兴的很,连夜便去备了帖子,在京中择了两位颇负盛名的女先生。
第二日一早姜瓷便收到回信,那位宫里出来想嬷嬷是得空的,午后便可到府,另一位教书习字的女先生却不得闲,约年后才有空档。
“也好,你且专心学规矩,这位吴嬷嬷从前是伺候过太后的,太后殁了后太上皇便恩典放她们出宫,因在宫里几十年,家人早寻不到踪迹,这才留在京里做了教养嬷嬷。她为人严厉些,但严师出高徒,左不过也没多久。你先捡着人前的规矩学,倒是调香制茶刺绣那些女红,慢慢学也就是了。”
卫如意交代,姜瓷连番应了,就和石榴一齐去打扫出一处客院。卫如意看了又连连摇头,世家子弟的后宅,这也实在太寒酸些。但她也没再说什么,等午后与姜瓷一同迎了吴嬷嬷来,客套几句,便又去拜访友人了。
这位吴嬷嬷是听说过卫戍,近来也听说过他的夫人姜瓷的,甚至知道另一位女先生不是不得空,而是不愿来。但她什么也没表现,只上下打量了姜瓷,歇晌后制了一份教习计划,姜瓷不懂,但足够尊重,细细询问商议后略做休整,也就定了下来,当晚便留在客院用晚饭,算是先学一样,用膳。
姜瓷没这么吃过饭,实在拘束的不行,原本胃口不错,但小半个时辰下来,实在没吃几口下肚,饿着回去着急慌忙自己做了点垫垫,就累的睡了,连卫如意都没顾上去看。
第二天一早卫如意又早早出门,吴嬷嬷却是到了夙风居来,看过姜瓷衣裳首饰,搭配了两身,给她换上,又讲了这其中的搭配之法。姜瓷这才知道有些首饰跟衣裳是不能那么穿,有些颜色也是不能那么搭,样式更不能混着乱弄。吴嬷嬷讲过,叫姜瓷自己试着配一套,姜瓷忖着,冬日不好穿太清冷的颜色,便择了一身藕荷色衣裳,搭了几支淡黄暖玉的海棠花簪,家常穿着淡雅素净,又端庄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