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却将半月来乌烟瘴气顿时清扫。人群渐散,姜瓷有些脱力,掂着菜刀回去却没见卫戍。
卫戍此刻正策马前往苍术县,胖丫难过多日,岳母的牌位该接回来了。
黄昏时,姜瓷见卫戍抱着牌位回来,愣了一下,眼泪便流下来。
“姜家轻易就给了?”
“抢的。”
姜瓷看一眼他腰间长鞭,抱着牌位哽咽。
“别哭了。”
卫戍指尖微凉,触在她脸颊,激得她心生颤栗。
“乌烟瘴气的,过两天咱们就走。”
“好……”
接连两日,假夫妻难得清静整理行装,卫戍轻便只几身衣裳,姜瓷却有陶嬷嬷给的大把嫁妆,收拢过后寻个镖局,恰有镖送往盛京,便一并带去。
姜瓷又同孙寡妇作别。
“走吧,我过几日许也走了。娘家婆家虽都没了人,可守在这儿,我跟货郎都不好办,我们商议着卖了酒铺,也到外地算了,总能成个家。”
也是这个理,孙寡妇是冲喜进门,没圆房就守寡,侍奉公婆终老,才二十来岁,孤苦终老着实可怜。
十月二十二这日一早,假夫妻总算上了路。
卫戍买下一架马车,姜瓷少坐马车,起先颇新奇了两日,看沿途风景与城镇,不过两日渐渐腻了,疲乏里竟有些晕车起来,走了四五日到永华州府,卫戍果断弃车登船,他们顺潞河行舟十余日,再走个三四天就能到盛京。
行舟第六日,卫戍站在甲板上望着河边崇山峻岭,眼神深邃。
“山贼猖獗,漭山百姓苦不堪言。”
“官府为何不剿匪?”
卫戍缓缓摇头:
“发兵三回,回回伤亡惨重无功而返。”
“官府都奈何不了?”
姜瓷大惊,不禁多看几眼漭山。郁郁苍苍,作为南北交界,这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卫戍冷笑一下,他不信这是块一点都啃不下的硬骨头,次次不成,山贼必有内应。
正看着,船头忽然一阵骚动,卫戍拉过姜瓷看过去,就听嘶喊中接连噗通落水声,卫戍细听,脸色微变,眼疾手快拉着姜瓷回屋,抓起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三两步蹿去船尾,抽刀断开船后挂着的一艘小舟,拉着姜瓷跳下去。
第九章
姜瓷惊慌,卫戍摇船没多久,大船上生出火光,人声鼎沸。
“怎么了?”
“山贼变水贼了。”
卫戍冷笑,回过头继续摇船,迅速靠往岸边,拉着姜瓷隐入山石草丛,没片刻便有人追过来细细搜索,姜瓷看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提着寒光凛冽的大刀,眼见要搜到藏身处,卫戍一跃而起手起刀落砍下人头,在其他山贼被惊动追来前拉起姜瓷就跑。
姜瓷吓坏了,全不知自己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只跟着卫戍没命的跑,跑的胸腔被挤压撕裂的疼,卫戍一把将她塞到一处凹洼处以枯草覆盖。
“别出声,等我回来。”
他低声交代,跑去另一边引开了山贼。
感觉脚步从身边经过,姜瓷一颗心慌的要跳出来,她死死捂着嘴才没喊出声来。从正午等到繁星升起,从惊惶无度等到心慌麻木。姜瓷不敢动,深秋河边的夜格外冷,她簇簇颤抖,忽然听见慢慢走近的脚步。
“有人吗?”
正惊喜想要出来的姜瓷一下顿住,是个女人的声音。
“有没有人?我害怕,咱们一处走吧?”
枯草缝隙,姜瓷看见一个女人身影,百姓打扮,一支树枝在长长的枯草里扫荡,语调可怜眼冒寒光,姜瓷屏住呼吸看树枝从眼前扫过。
是个贼婆。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卫戍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凶多吉少。走与留是抉择,姜瓷咬着嘴唇看那贼婆渐渐走远,终于哆嗦站起来:
“大姐……”
她哽咽着,楚楚可怜。贼婆倏然回头,眼光已变的惊慌悲悯,她迅速跑过来。
“这位妹妹,你是今儿午时那船上的客吧?”
“是,是……”
姜瓷大哭:
“我相公不在了……”
贼婆上下打量,见姜瓷身无分文又姿色寻常,犹豫是否放弃,姜瓷拉住她手哭:
“这位大姐,我可怎么办?”
“那,那你跟我走吧,我家就在这山上。”
“好……”
姜瓷抹一把,脸更脏了,贼婆嫌弃,可到底是个女人,便带她往山上走,姜瓷一路抽抽噎噎,实则小心记路,贼婆左右来回走,瞧着像是躲避枯枝乱石,但恐怕这路上是有埋伏的。直到月上中天才算走到,姜瓷看着如同村落一样在半山腰的寨子,有男人走近。
“阿尧。”
阿尧点头,二人谨慎。
“这是我夫君。”
一阵厉呼,姜瓷哆嗦,阿尧淡漠看过去。
“我们这寨子时常被山贼惊扰,这回他们下山作恶逮到几个,可不能轻饶。”
姜瓷惊魂未定点头,看村寨里人来人往不见老人孩子,心中有数。路过刑房隐约见里头十字型架上绑着白条猪一样的男人,抽打的浑身是伤哼哼唧唧。
阿尧将她带进一间屋,只有一副床铺一桌一椅。
“你暂且住这儿,你是哪里人?”
“我是于水县人,因和相公得罪了新任县丞,过不下去了,要去盛京投靠做小生意的亲戚,谁知路上遇见这事,我相公为救我,到现在还没消息,贼人凶悍,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尧叹息一声,姜瓷继续抽抽噎噎:
“我相公说漭山山贼猖獗,百姓苦不堪言,果然如此。”
“你夫君说的就对么?你倒信他。”
阿尧讥诮,姜瓷顿时变脸:
“我相公说的自然是对的!他不会说错!”
“好了,你先歇着吧。”
阿尧不耐烦走了,姜瓷才松口气,却听见门外铁链声上了锁。
“大姐?”
“为怕山贼万一逃脱,女人屋子晚上都要上锁,你别怕。”
阿尧声音冷漠,姜瓷冻了半日忙缩到床上披了棉被,她忧心忡忡,不知卫戍如今怎样了。胡思乱想挨到黎明前,天还黑的很,外头锁链声响,姜瓷惊醒,阿尧看姜瓷脸色便知她一夜未眠,却并不关心,只提进来一个藤筐,里头棉絮布料。
“咱们寨子穷,养不起闲人,你在这儿停留的日子得给咱们缝制冬衣。”
姜瓷胡乱拢了头发从床上爬下,阿尧身后一个瘦弱的小丫头进来,端了一碗糙米稀粥和一个菜窝窝,瞧着八.九岁的样子。
“你多大了?”
“十,十二了。”
小丫头惊慌瞥一眼阿尧走远的背影,姜瓷抓起菜窝窝掩饰。
“你叫什么名儿?”
“翠,翠芽。”
“你们寨子叫什么名儿?”
翠芽飞快瞥她一眼。
“您别问了,要是有机会,就快走。”
“你有没见一个二十岁的男人,长眉凤眼,个子很高?”
翠芽要走,姜瓷低喊,翠芽慌乱摇头,却下意识瞥一眼刑房。
“多谢!”
姜瓷松口气,在刑房总算还活着。翠芽欲言又止,外头有人来往,她匆忙走了。姜瓷胡乱吃了就开始做针线,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镇定,卫戍还在等她救。
约到晌午,姜瓷一件棉衣差不多做成,活动活动筋骨,见没人盯着,她试探走出去,四下走走看看,这一片约有她那样的屋子十来间,里头拢共坐有二十余个女人做冬衣,一个个苍白惊惧,而男人们,都在刑房。
“你在这做什么?”
才走近刑房,身后冷漠声响,姜瓷吓得一哆嗦,夹起双腿:
“我,我内急!”
阿尧皱眉,指着背后乱石丛中:
“去!”
连茅房都没,这会是山民村寨?骗鬼呢!
姜瓷火急火燎蹿过去,阿尧听见流水声,厌恶皱眉。
“快些,再十日就开拔了,你得做够冬衣。”
姜瓷假装没听懂,一叠应声,蠢的阿尧也放松警惕。姜瓷解完手回去,又做起针线。阿尧远远与她夫君站着看过来。
“虽蠢,手脚倒麻利,数她做的快,我方才也瞧过,针脚细密。”
男人点头:
“嗯,年底最后一回,再劫几艘大船,到时候冬衣也差不多了,就可以回山上了,咱们肯定是头一份。”
“年年受冻,今年有了冬衣,大当家一定高兴。”
“还是你有心,他们只想去村镇抢劫,那才能有多少,还是你说劫了女人做冬衣。”
“也亏得你劫了那一船棉花棉布。”
“等开拔前再把这些女人都杀了,那个手脚麻利的带走,山上有孩子生下来,她还能照料。”
男人遥遥指着姜瓷,阿尧点头。
姜瓷安守本分做了几天冬衣,翠芽每回来送饭她总会说笑几句,或哭诉夫君失踪的悲苦,声音很大,寨里人都当她是无知村妇,渐渐松懈。丑胖也绝非全无好处,至少让人觉得她蠢。
第四天黄昏,姜瓷揉揉眼放下针线,看见刑房抬着那个白条猪出去了,眼见出气多入气少,怕是家里送赎金来了。她叹了口气。天色渐暗已没法再做活儿,等黑透的时候,翠芽会来送饭。她假装疏散筋骨,把地上捡来的石头丢到门槛外,翠芽来送饭时果然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