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垚又喘了几口气,苦笑道:“王法自然是有的,可他们都站在了王法之上,用平常的方法,是没法给义父他们报仇的。”
“所以,你才在二王一脉身陷囹圄之后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
房垚微笑:“我等了这一日,等了整整十年。”
张幺幺神色复杂,也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
她一直以为房垚是凶手,可她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家没有有任何人对不起他,相反对他还有大恩,她只能想到他一定是被张家的仇人收买了,这才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可其实,他只是被人利用了么?
他说的这一切有前因有后果,有理有据,听起来十分可信。可两人已经十年不曾见过了,她也已经恨了他怀疑了他整整十年,如今不可能仅凭他这番话就完全相信了他。
沉默片刻,她道:“我不可能现在就信你,如今曹相普公公都已经入了狱,我会想办法找他们核实。”
房垚不禁苦笑,可他也没法勉强她,他知道两人之间已经隔阂了一条十年的鸿沟,当年……他还曾说过等她长大了要娶她……可造化弄人,因缘际会之下他娶了曹相的二女儿曹瑞知,他对他们一直感激,可谁知道呢,他们骗了他十年。
身上剧痛,可他心里却酸涩的难受。
这时,突然又听她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至少要等我证实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她说着不信他,可心底却已经信了。
这一刻,背负了十年的枷锁慢慢从他身上落下,即使已经十分虚弱,他也觉得自己的背脊从未有一刻这么直过。
他眼里似是染了星光:“幺妹,这许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我找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年发生的事,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张幺幺看他:“什么?”
“我与瑞知的女儿诗儿,她是最无辜的。可如今我背叛了曹相,若曹家落罪,她一定也逃脱不了。她自小便体弱,太医曾断言活不过十八……”房垚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死后,只求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救救她。”
张幺幺自然知道曹方诗,当初第一次见到房垚时,她被仇恨淹没了理智,还曾绑架她想杀了房垚。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她缓缓摇头:“她是你的女儿,我不会管。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照顾好她。”
房垚苦笑:“我的身体……便是此番大难不死,我也一样会落罪。幺妹,只当我求求你了。”
张幺幺转身就走:“我说了不管就不会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了身便当真一去不还,房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可他并不如何担心,便是十年过去,两人都变了,可他们的本质未变,他相信,若他真的没了,她一定会照顾好诗儿。
房垚缓缓闭上眼睛,这十年他太累了,不管是别人骗他,利用他,还是他骗别人利用别人,好像从来没有能付出真心的时候。
如今这些欺骗和伪装尽去,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脸上浮现轻松的微笑,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岁那年,身边还有很多亲人:有温和宽容的义父,有严厉的大哥,有开朗的二哥,有小侄子小侄女,还有……在紫薇树下笑容灿烂灼人,眼里只看得到他的那个娇俏少女……
第68章 突发
回去的路上张幺幺一直沉默,郁林肃也不好打扰,只牵着她的手安静陪着。
侯府依然灯火通明,明日就要将临安侯夫妻的棺椁送去普乐寺再停灵四十九日,因而到现在大管家一直在带着人忙活,一遍遍的说着流程,又叮嘱众仆人别忘了东西。
他们夫妻也要守最后一夜。
灵堂在收拾,夫妻两便坐在厢房,张幺幺看着忙碌的下人们,终于把房垚说的话告诉了他。
郁林肃看着她:“你相信他吗?”
张幺幺沉默片刻:“我总要证实的。”
若是不信,又哪里需要证实,只怕会转头就走。
“好,等二王等人的判决下来了,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但一个王爷意欲造反是桩极大的案件,且牵涉极深,还得看圣上是什么态度。
尤其二王一脉已经暗中准备了五年,他们找到的那些账册里,除了在紫云府郊外的几座粮仓被找到,其他的兵器、马匹,都是从关外购买的,这两样才是关键,可只要见不到实物,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单凭几座粮仓和曹相等人的来往书信,并不能对二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想要给他们定罪只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决定的,就看慕大将军那边什么时候找到证据了。
张幺幺自然也是明白的,她已经等了十年多了,倒也不怕再等一等,只是房垚那里又能坚持多久呢?
郁林肃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房侍郎当真……他的女儿你有什么打算?”
对郁林肃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欠了那小姑娘的,若曹家当真落罪,能帮就帮吧。”
虽然当时她是以为房垚就是张家的仇人,被仇恨淹没了理智绑架了她威胁房垚,但曹方诗确实无辜,当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说起来张幺幺那次的做法是有些不道德的,可当时哪里能想到这些。
曹家只有曹相、房垚和曹相的儿子被下了狱,女眷们则被看守在曹府,房垚背叛了曹家,就怕曹家人的怒火会发泄到她的身上。而且那女孩儿身体不好,如今处境堪忧。
郁林肃道:“等天亮了,我叫人去打听打听那孩子的消息吧。”
“多谢你。”他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她的,张幺幺无法不感动。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与我何须如此客气。”
第二日一大早,郁家族人还有近亲好友来送临安侯夫妻最后一程。
叫她意外的是王伯竟然也来了。
她记得当初在兰台巷时就听郁林肃说过,临安侯府的人不能进兰台巷的屋子,兰台巷的人也几乎不到侯府来。
郁林肃告诉他:“王伯一直对裴家很忠心。他之前在裴家做管事,裴家出事时外祖父把所有人的身契都还给了他们,好叫他们不受裴家牵连。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王伯找到了母亲留了下来,之后母亲去世,他便一直守着兰台巷的宅子。”
又道:“你上次不是说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吗,那是因为他没事的时候经常去裴家的墓地里,给墓地除草规整,陪着外祖说说话。”
张幺幺恍然,却也不得不佩服王伯:“他老人家真是难得。”
王伯给两夫妻见了礼,抬头看见她的脸时却愣住了。因是葬礼,张幺幺脸上什么都没有,原来的样貌便全完露了出来。
张幺幺见他诧异,道:“王伯可是瞧着我变了模样?因之前中了毒,许是血脉皮肤受了影响,不知不觉模样就变了。”
王伯这才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看了她两眼,这才点点头,目露关切。
张幺幺道:“多谢您惦记,已是解毒了,早就没事了。”王伯这才放心。
张幺幺去招待前来的女眷时,王伯找到郁林肃,和他比手势:【少奶奶的模样变了,瞧着和当年张老丞相的夫人很像,她们可有什么关系?】
郁林肃讶异道:“您觉着像吗?”
王伯严肃点头:【张老当年是多出名的人,他的夫人那时也是满京城勋贵大臣家的座上宾,因性子豪爽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若不是裴家出事,便是夫人也是极敬重她的。因而若叫外人知道少奶奶像张夫人,只怕会惹来些麻烦。】
郁林肃道:“您放心吧,她如今姓柳,不是张家的女儿了。”
王伯满是皱纹的双眼下意识睁大了些:【这么说,她真是张老丞相的女儿?当年张家不是被灭门了吗?】
郁林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王伯自然是可信的,便道:“她当年逃了一劫。”详细的却也不好再多说。
王伯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郁林肃知道他担忧,便道:“您放心吧,她平日里也注意着呢,妆容上也会有些改变,等会儿出门也会戴帷帽,别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王伯只好点点头,见他忙,便站到一旁去了。他今日上门便是想亲眼看着临安侯是怎么躺在棺材里被抬出去的,到时候再去看裴家人时,他好说给他们听。
花了花了大半日,才将临安侯夫妻的棺木送去了普乐寺,三夫人的棺椁也被送走了,但送去哪里是三房自己的事,郁林肃并未多管。
至此,临安侯府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过有些人却要开始忐忑了。
下午回到侯府,郁林肃也不耽搁,将二房三房还有族老都叫到了一起,说了他的打算:“三房除族,二房也要搬出侯府。”
三房父子脸色灰败,到了此时却已无力再争辩什么。
且不说临安侯一死他们的靠山就没了,如今郁林肃虽是世子,但以圣上对他的宠信,说不得什么时候他袭爵的旨意就会下来,以他对三房的厌恶,他们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