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闭了闭眼睛。
在襄阳王府,他被唐晚宁抓住并没有害怕,他知道唐晚宁不敢杀他,面圣好啊,只要到了皇宫,父皇一定会救他,可在门外听到那些话……他就知道不可能了,他在劫难逃。
掀袍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砖,他咬着牙:“父皇……不,皇上,所有一切都是母妃……不,是这个女人指使的!”他伸手指向辛贵妃,自己检举揭发了,“都是她和她爹辛伯期商量定计,怎么设局,怎么诱敌,怎么刺驾,怎么调兵,怎么收口,抓谁为质……都是他们做的,跟我没关系啊皇上!求皇上恕罪!”
素有‘优雅君子’称号,被万千人期待为‘仁君’的二皇子,这一刻瑟缩发抖,发散衣乱,哪里还像什么君子?
戏看到这份上,主角不演了,无聊透顶,景元帝也没心思再看,挥了挥手,让禁卫军过来把人拉下去。
禁卫军相当熟练,上来把人一架,拿布往嘴里一塞,辛贵妃和二皇子想求饶都发不出声音,更不用说吵了,至于之后的事……当然会有人处理。
赵琮起身:“儿子去抓辛伯期。”
“不必,”景元帝示意他坐下,“朕有安排。”
正好孙公公过来禀报,说外头没事了,请陛下放心。
景元帝就更放心了,挥人让人出去打扫战场,看向赵琮的腿,目光灼灼:“你的腿好了。”
赵琮垂眸:“嗯。”
“朕知道你会没事,你从来都不会让朕和皇后失望,”景元帝看向唐晚宁的眼神也很欣慰,“朕这儿子脾性别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唐晚宁只能害羞的道了声‘不敢’,今日大殿气氛不对,之前又出来那么一个真相,她感觉父子俩应该会有话说。
看看天色,她唇边微笑浅浅:“时间也不早了,皇上该饿了吧?”又看赵琮,“殿下也该饿了,若是可以,妾能否去膳房看一看?”
景元帝大手一挥:“叫什么皇上,叫父皇!这皇宫里就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
唐晚宁亭亭行礼,耳根有点红,离开前还给赵琮丢了个眼色,提醒他和父亲好好说话。
过往经历,那些离别和时光带来的痛楚,她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有些困在心里的结,能解开总比不解的好。
赵琮没表情,只目光微垂,不怎么高兴的看向她的手腕。
唐晚宁拉袖子盖上,脸红的差点当场逃跑,知道了知道了!就这么点事,一个劲盯着,好生恼人!
……
大殿再次安静,微风从窗台掠过,有些凉。
父子俩很少这么安静的对坐,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景元帝咳嗽了一声,试图不那么尴尬:“咳,你不用理会别人说的话,你娘……的确是村妇,没读多少书。”
赵琮抬头,无语的看着他。
“但你爹我也没读过多少书,我也是村汉啊!”景元帝梗着脖子,一点都不觉得丢人,“书这种东西,看着看着就多了么,谁规定生下来是村妇村汉,就一辈子是村妇村汉的?”
这倒是,赵琮难得的点了点头。
话只要开了头,就忘记了尴尬,景元帝目光微热:“我能带着人一步一步,把天下打下来,你娘也不可能蠢笨无知,真蠢,能把你养的这么聪明?你娘温婉大方,大气勇敢,富贵人前不会自卑自弱,只会抓住机会学习更多充实自己,有了些成就也不会瞧不起穷人,最喜欢和穷人的孩子玩成一片,哼,那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陪小孩子玩不陪我……”
“咳,总之,你娘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会让所有人信任她,依靠她,你我父子不得不出城分兵对敌时,无论怎么艰难,她都能守住后方城池,别人军队有多少变故你知道的,可我赵家军,从没有哗变过。你娘的确没有系统的拜师读书,可她什么都会,她是个巾帼英雄,若身为男子,这天下就没你我父子的事了,她的计策选择,没有人不服气,她自骨子里透出的光辉,没有人会忽视!”
“儿子知道……”
赵琮声音透着艰涩。他一直都知道,从来都不会忘记,娘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人,给予了他所有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她值得人们记住,值得被别人馈赠更好更珍贵的东西。
所以——
“她不该死。”
更不该在那种时候,以那样的方式死去。
这些年,他深查过去的事,那些该死的人他一个个揪出来,全都杀了,独独自己,他很难放过,甚至不敢和唐晚宁说。
“那年父亲出征在外,城本该我守,忽有外敌入侵临城,我不能坐视不管,一旦临城被破,敌人大军押下,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难再回天……我做了详细的计划部署,以为处处都想到了,不过出去几日,打几场仗,定能凯旋,和之前每次一样,没想到,城里有细作……”
赵琮眼梢垂下:“娘亲等可以召我立刻回城支援,但她没有,她突然发现了一些疑点,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一旦决断错误,就是满盘皆输,偏又时间紧急,处处等不及,想着躲不过,她干脆以身试险,假装被掳,顺藤摸瓜,诱出对方行动,套出具体计划,再抛出错误信息搅乱对方阵脚,用尽一切力气将消息传出来,传到我手里,最终促成我的大捷,她却……”
当时所有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很多人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害怕,他的娘亲已经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切,现在想想,他都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
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少的信息量,就算是他或父亲,许也做不到那么出色。
“她本可以不用这样的,只要召我回去就好,临城完就完了,百姓死光就死光,同我们一家有什么干系?我的确有可能面对巨大危险,可我是从小打着仗长大的,什么样的危机困境都经过,不一定会死的,她怎么就……那么舍不得?”
赵琮放在膝上的手握着拳,嘴唇抿的紧紧:“是我……害了她。若我当时没有出城……若我不去救那些百姓……”
“你终于说出来了,”景元帝看着儿子微红的眼眶,重重叹了口气,“很好。”
赵琮怔住。
景元帝:“这件事我从未怪过你,你娘也不会怪你。从你爹不打算只做一个村汉开始,前方就困难重重,生死未卜,每一句道别都可能是永别,我们一家三口心里都明白,也都做好了牺牲的觉悟。那场仗我知道,你不去,死的就不仅仅是你娘,还会有你,有两个城的百姓,要论责任,说到底,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
赵琮:“父皇……”
景元帝抬了抬手:“可这些仗能不打么?不能。不从那个村里走出来,我和你娘放弃的,不是满目疮痍,水深火热的百姓,还有我们自己,走出来了,就不能回头,这条路只能往前,退一步都是死,牙咬碎了吞下去都得撑住!可你我父子,没护住你娘,就是有罪,所以才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
赵琮喉头微动:“你一直都知道……”
“当时不知道,之后当然会查,”景元帝颌首,“那一次正是外敌攒足了劲的回扑,局布的很全,数计齐下,我们不明就里,有危险是肯定的,你我父子经验丰富,不是一定扛不过,有生还机率,你娘胆大心细,虽以身涉险受了伤,但身边仍有精卫,还有忠心副将,也不是没机会扛过去,可有人从中作梗——”
赵琮磨牙,一个个点出这些名字:“华登,李弘肃,王康伯,辛贵妃,赵衍……”
有人漠视一切,只能看到跟钱有关系的东西,没有钱,眼就瞎了,心也瞎了;有人左右摇摆,就是个墙头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见了不如装没看见;有人明明有文官派系资源,调遣方便,还受了皇后命令,却偏偏不动手,不下令,看不到别人的付出与努力,只想着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有人刚好路过,只要帮忙喊一声,就能喊来护卫,可就是没有……
皇后在忠心下属保护下逃出,受了很重的伤,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明明只要有个人愿意伸手,她就能活的,可她死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凶手,却谁都没有伸手。
赵琮并不奢望所有人的忠心,所有人的敬畏,可打天下这件事他们一家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所有人,哪怕这些人能给予一点点温暖,结果都不会如此!
而当时因为从细作那里得来的情报极为机密,为免别人警觉,并不能宣之于口,皇后的死也只能一定程度的淡化,没有人知道她做过什么,到底有多伟大,这让本来就意难平的心,更多了冰霜。
景元帝:“我知道你为你娘不值,我也是,可你娘不在乎的,她……从不在意虚名。她曾对我说,若有一朝分别,她走在前头,不希望我哭哭啼啼,大醉蹉跎,样子难看,不如不要辜负她的付出,好好努力,让她的愿望得以实现。她喜欢帮助别人,喜欢百姓富足安平,喜欢孩子们的笑,可她是个女人,太多事做不到,幸而她有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她希望我们能替她做这些她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