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队伍终于后退十步,没人看到的地方,一骑黑马迅速出列,往西往上,朝不远处山腰行去。
本是夜色漫漫,山路难行,越近山腰,却曲径通幽,枝叶扶疏,拐角尽头,有一处精美宅院,就建在半山腰,悬崖之侧,巍峨华贵,静幽秀雅。
暖阁侧,一玄衣青年坐在轮椅上,手执黑子,似在思索下一步怎么走,棋盘上棋局已过半,厮杀惨烈,可他对面并没有人……他是在同自己对弈。
左耳微微一动,粗眉壮汉尚未走到,他已经落下棋子:“你不该这快回来。”
“是,出了点小麻烦……”粗眉壮汉不敢耽搁,速速将事情说了。
玄衣青年不知按了哪里,棋盘迅速转动,黑白子位置调转,他修长手指熟练的夹起一枚白子:“宣宁伯之女?”
“是,已逝宣宁伯,唐大将军那位孤女。”
“……麻烦。”
也不知这句麻烦说的是棋盘上胶着棋局,还是这个孤女。
粗眉壮汉迟疑片刻:“到底是个小姑娘,咱们一群糙汉就这么闯进去不合适……对人家名声也不好。”
玄衣青年指间转着白子,这一步,思考的有点久。
粗眉壮汉小心翼翼提醒:“那贼子已经混进唐家庄子,若今晚不抓,怕是来不及……”
“也罢,让田公公将西偏院收拾出来,容她一晚。”
“是!”
……
宣宁伯庄子,火把处处,静的吓人,人们有些怕的都站不住了,看一眼小姐……不,我能行!小姐都不怕,我们也不能怕!
这一等等了很久,久到很多人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才有一粗眉壮汉打马上前:“本官乃枢密院同知方季武,奉上峰令,捉拿朝廷钦犯,此人已混进你家庄子,我等必须进内搜检,方才事急,不知主家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还请主家小姐谅解,开门配合。 ”
“等,等着,我去传话!”
没过多久,大门敞开,里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粉面珠润,夭桃秾李,一双黛眉微扬入鬓,灵慧英飒。
唐晚宁略福了福身:“小女子失礼了。同知大人方才所言……是只搜人,不毁财物?”
方季武笑了:“我等又不是匪类,怎会毁他人财物?唐姑娘放心,我等只抓钦犯,为免过多打扰,也为姑娘备了一个临时歇息之处——”
他说话时亮出了自己令牌,做工精良,不可能是假的。
要是别的时候,唐晚宁就答应了,奈何这是古代,女人活着不容易,尤其未婚女子,干什么都要先考虑名节问题:“不必,我便在此地等候。”
方季武懂,别说官家之女,忠烈遗孤,就是普通人家的清白姑娘,也不会随便跟男人走:“唐姑娘可指两个人随行。”
“倒是我打扰大人办事了,”唐晚宁想了想,随手点了两个人,“你们随我同去吧,免的大人为难。”
她对庄子上的人不熟,不存在亲疏远近,点出的两个人只看外在形象,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个子特别矮,人也特别瘦,腰身细的一只手能掐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妈妈,梳着圆髻,身材丰满,都是性别特征极为强烈,不可能男扮女装装的出来的。
而后她转身吩咐庄子里的汉子们:“同知大人说过了,只搜钦犯,不毁财物,你们好好配合搜检,咱们自己没问题,自也不会有任何祸事,若谁不规矩,我回来定饶不了!”
这是在敲打自己人,心里没鬼,别自己吓自己,敢耍小动作别怪我不留情面,也是在敲打官兵,搜钦犯可以,随便带走,可要是说话不算数,仗势欺人,我跟你没完!
庄子上人们怎会不感动?
“是!咱们听小姐的!天黑路险,小姐慢着些!”
和自家下人叮嘱完,被送上马车时,唐晚宁低声对方季武说:“大人可仔细搜查西角门附近。”
那是她方才布局时,故意漏的空子。既然别人一定会溜进来,这方位,不如她来选,任何时候,有了主动权,就有了谈判的资本,现在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方季武微惊:“小姐的意思是……”
唐晚宁微微一笑:“大人尽可放手去查。”
第4章 可怜的太子殿下
山间夜静寂,路崎岖,灯笼光薄,往前照亮不过数尺,转回几许,路变的越好,就越窄,很快,马车就不能行了。
“请小姐换软轿。”
说是软轿,其实已经不能算‘轿’,它没有顶,前后二人抬,木头架底看起来很稳,雕工不错,精致漂亮,上面垫子也锦绣生香,一看就很舒服。
唐晚宁扶着身边妈妈的手,坐了上去。
轿抬的很稳,一点都不晃,唐晚宁攥着轿边木架的手慢慢松下来,开始有心思看远处风景。一看,才发现这里正经不错。枝叶扶疏,山有黛色,悠长石板路的尽头,悬崖侧里,宅子的剪影秀致,贵雅,似仙居灵境,人间难见……
比山下某个破庄子强多了。
就是太安静了,少了人气。
唐晚宁问从庄子上带过来的两个人:“这里很漂亮,你们来过么?”毕竟很近。
“没有。”
二人异口同声回答,只不过小姑娘一脸懵懂,是真不知道,四十多岁的那位妈妈就有些刻意了,好像在避讳什么。
唐晚宁便没再说话,安静的看着四周。
很快,到了宅子门口,软轿没停,一路送到了西偏院。轿夫等唐晚宁站稳了,才抱拳行礼:“同知大人有话,请小姐在此休息,天亮之前大人必能完成搜检,抓获贼子,届时仍由小人送小姐回去。此间主人不在,小姐不必拘礼,自便就是,若有需要,尽管同院中下人言说,只是更深夜重,宅子临崖,小姐对此地不熟,最好莫要散步,一切安全为上。”
“多谢。”
唐晚宁客气道歉,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进了房间。
房间给人的第一感觉还是精致,秀雅。桌椅的雕花,床帐浅纱的包边,屋角的香鼎,窗台的花觚,房间整体的颜色过度……看起来并不过度浮华,却绝对不是没下心思,细节处见文章,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兰室生香。
这个房间很有气质,却气质的不显山不露水,有种很独特的审美韵味。
视线掠过窗角的花,唐晚宁笑了。明明没什么人气,经久未有使用,房间里存留匆忙布置的痕迹,却能细节这么足,从浅纱到暗绣再到花枝,都做到了对姑娘家的体贴——不是这宅子的主家懂礼貌,就是主家养的下人的懂礼貌。
她伸手贴了贴桌上茶盏,连茶都是刚刚沏好的。
别人如此招待,客人便该心怀感激的享用,不要浪费。
唐晚宁一边品着茶,一边指了指身边四十多岁的那位妈妈:“说吧。”
“说……说什么?”
“比如,你叫什么,这里是哪里,住着什么人——”唐晚宁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既知道,我也不必劳烦别人,出去撞人打探了。”
前一句,这妈妈神色还好,后一句出来,她直接吓的跪下了,还不敢大声:“别别,小姐千万别——”
唐晚宁笑眯眯:“那就劳烦妈妈为我解惑。”
“小姐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小人姓徐,叫徐三娘,嫁的汉子也在庄子上,一家都是老实人,从没做过坏事,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主,主家又是谁……”
“不知道,怎么一提起来就害怕?”唐晚宁下巴点了点站在一边的小姑娘,“别人怎么不怕?”
徐三娘:……
“不说?好。”唐晚宁站起来,作势就要往外走。
“我说,小姐我说!”徐三娘着急的拦住她,咬了咬牙,“小人真不知道这里是谁产业,平时这里守的很严,若是庄子里谁不小心走错了路,没靠近就会被立刻赶走,大家都在传,这里有……”她看了看窗外,声音放的极低,“有贵人……在此进出过。”
“贵人?”
“小人也只是听说……”
唐晚宁垂眸思考。
这道题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这座宅子精致灵雅,又冷又险,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反正她就一个感想:有钱,任性。皇城脚下,处处讲规矩,处处有规制,敢这么干,还能建成,能保持这份幽雅神秘,必不是一般人,光有钱还不行,得是贵圈,有点权利。唐家有个宣宁伯爵位,不说以前,现在在圈子里反正是要脸的,下人们也不会随便喊别人贵人,大臣们不行,官位再高,没有爵位,不可能叫贵人,跟他们一样,运气好占便宜有了爵位的,顶多是平级,也不会叫贵人,这种尊称,得往上看。
就只有宗室相关的了。可对方带着‘皇’字,不管走到哪,能沾上就是光,况且两边离这么近,腆着脸还能叫一声邻居,不说巴巴贴上去,至少也是件荣幸之事,吹个牛还是有底气的,为什么庄子里的人三缄其口,提都不敢提?
唐晚宁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这位‘贵人’犯了事,靠近很大可能会倒霉,所以能别沾就别沾。
这样排除下去,人选就很少了。
“真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唐晚宁看着徐三娘,“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