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婉、香彤讪讪应了声,连看都怕多看荀锐一眼,恭恭敬敬退出去了。
她们前脚下了马车,后脚荀锐便抚掌唤了个人来。
“奴婢名叫阿珠。”
跟前的年轻女人明显是崇火族人的长相,她生得不如魏妙沁高,但却身形精悍,挽起的袖口下,能看见她粗大的指节。
见过魏妙沁后,阿珠就自觉退到了马车外,与赶车的侍卫坐在了一处,并不会打搅到魏妙沁和荀锐。
紧跟着,魏妙沁便知道了荀锐口中的“跟不上”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队人马开始了急行军。
马车颠得魏妙沁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喉中吐出来了。
“妙妙若是觉得坐着不适,可以倚着我。”荀锐道。
魏妙沁扭头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当然,这想法也是一瞬从她脑中掠了过去。魏妙沁自然知晓兵贵神速的道理……何况这队伍上下,恐怕只有她这个从未出京的娇小姐不适罢了。
且忍忍,忍忍就是了。
当年母亲跟着父亲一块儿出去打仗,不也是如此么?
等行近边城时,魏妙沁已经瘦了一圈儿了。
她如今也不管那么多了,累了不舒坦了,便将荀锐当做那靠枕,倚着歇息就是。
只是荀锐身上硬邦邦的,除了怀抱倚着舒服些,别的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咱们到了。”外头响起了甘华的声音。
从婉等人随行了另一队,他却是不肯走,也不敢走的,就这样狠狠心一路忍了过来。
荀锐在马车内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伸手卷起了帘子。甘华忙要去扶魏妙沁,荀锐却是垂眸扫他一眼,冷冰冰的。甘华立马就明白了,自觉地缩回了手,眼看着皇上将人抱了下来,披风一裹,就挡去了风沙。
边城的县衙外已经围满了士兵,还有边城负责的大小将领、官员。他们将边城的普通百姓隔绝在了外,可百姓们伸长了脖子,依旧能见到那打扮华贵,挺拔俊美的年轻男子,和他怀中抱着的女子。
女子看不清面容,但想必是极美的。
边城百姓多与外族通婚。
只是外族来袭时,却并不会顾忌这一点。
百姓们早被磋磨得极痛苦了,自觉不是异族人,可又没有大魏,不,如今是大晋了,他们也没有大晋子民的归属感。
眼下见了新帝的模样,反倒是比京中人的接纳度要来得更高,止不住地目露崇拜之色……
“那不是……那不是先前来过边城的少年将军么?”有人认出了荀锐。
“啊?是么?”
“是呢,就是呢。你忘了么,如今咱们是大晋了,大魏没了……就是这个少年将军带兵回去做的皇帝。”
“哦哦,那他是不是就要帮咱们击退那些异族人了?咱们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了?”
……
百姓们正议论间,魏妙沁缓缓睁开眼,想也不想就抬手揭开了盖住脸的帽子。
“到哪里了?”魏妙沁问。
百姓间自是又低低惊呼了一声。
边城女子,因为血统混杂、地理环境的缘故,与京中女子是全然不同的。
“那便是皇后娘娘么?真是极好看的。”
“帝后情深,好,好……”
百姓们还敢议论两句,离得近的官员们反倒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过去十几年里,元檀郡主的名号,哪有人没听过?在他们心中,那也是传说级别的人物了。
如今又做了新帝的皇后,可想这人究竟厉害到了何等地步,要千万小心对待才是。
这厢入了府。
魏妙沁倒也不觉得如何累了,等洗漱换了衣裳,又用了些食物后,便出府去领略边城不一样的建筑风情了。
荀锐也一并走在她的身侧。
弄得一干官员也悄悄跟在了后面,生怕贵人出了事。毕竟从前那位只是来边关的小将,一人独行杀敌那叫勇猛,如今成了皇帝了,那哪儿一样呢?
魏妙沁问荀锐:“闫焰他们也在此地的军营中?”
荀锐:“嗯。”
“若是前往探望……”魏妙沁方才起了个头。
荀锐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从路边的摊子上抓起一支木头削的簪子,定定看着她,插.入了她的发间。
荀锐阴沉的语气里,难得裹了一丝尖酸意味:“妙妙如此……岂不是叫众人都眼看着,妙妙背着我去见别的男子。不肯为我留一点颜面。”
魏妙沁乍见他这般。
是……醋得狠了?
魏妙沁舔了下唇,道:“哪里是背着你?分明是当着你面……”
“那更不成。”荀锐眸光阴沉地屈指理了理她耳边的发。
“好吧,不成就不成。改日再说。”魏妙沁话音落下,就听得远方的城楼上燃起了烽烟。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身着短打的青壮男子一路跑来,边跑边喊:“来了!又打来了!”
荀锐阴沉道:“松嘉身边的人,应该也回到族内了。”
魏妙沁皱眉:“使臣队伍里的人?有漏网之鱼?”
“松嘉是崇火王上的长子,怎会不做准备便赴京?自然有人悄然跟随,等着时刻禀报族内。松嘉被扣的事传回去……他该要气疯了。”
不如此,崇火族的王上还会继续龟缩。也只有长子叫人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扣住了,他才会怒极亲自出兵。
魏妙沁问:“那……那你这就要去了?”
她一时还有些呆。
毕竟先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那远处的烽火、叫喊声,都好似隔离在一片梦境中,充满了不真实。
荀锐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幸而她没有先问闫焰和魏静远是不是要上战场了,上去了会如何……而是先问了他。
否则他兴许立即失了理智……
“不急。”荀锐道。
说罢,他又主动道:“闫焰二人也不会有事。”
魏妙沁点了头,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道:“……那就先买下吧。”
荀锐一怔。
魏妙沁歪头看他:“愣着做什么?请付钱呐。”
荀锐蓦地想起了,那次她回端王府去,戴了静王妃送的簪子……
而这回……
她头上戴的是他亲手插上去的。
荀锐忙重新看向那摊子,道:“方才那个随手拿的,不够好。再选一支……”
只是一眼扫去,竟没有一支拿得出手的。
这路边摊上可见的,多是木簪,也有少数是铜簪……妙妙往日里戴的,多是玉簪、金银簪,上面还或坠明珠,或嵌宝石。
魏妙沁却反问他:“不好么?”
她道:“我觉得却是极好的。”
荀锐不出声了。
他深深望着魏妙沁,这才取出了钱来交付给了摊主。
魏妙沁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好奇道:“若是你未做皇帝前,是不是只买得起这样的簪子给我?”
一旁跟随的异族女人阿珠不由抬头,怪异地看了一眼魏妙沁。
她真敢说!
荀锐却并不觉得羞辱,反而道:“是。”
魏妙沁舔了下唇,更好奇了:“你那时刚入行伍,一月军饷多少?”
“十文。”
“……这么少?”魏妙沁惊声道。
荀锐淡淡道:“魏岳手中的权利,是如何抢来的,他心知肚明。便如忌惮先端王一样,忌惮任何手中握有权利的武将。于是他重文轻武,又怎会在意边城士兵,初入伍时,手中握有多少钱?……在当下的世道,十文,倒也不算太少。”
“方才你付了多少钱?岂不是十文还付不起这支簪子?”
“正巧十文。”
魏妙沁忍不住笑了:“原来只要十文。不……原来竟然要十文。”
“若是那时,你会买这簪子送我么?”
“会。”
魏妙沁转头去看他,正正撞入他深沉的眼眸中。他总是这样,望着她的时候,便如黑夜、如大海,辽阔无垠,要将她整个都包容了进去,由眼刻入他的脑海中。
荀锐沉声道:“我那时就爱慕郡主。”他又这样唤她。
“若妙妙在侧,什么都会买给妙妙。”
魏妙沁只觉得无端被他的目光烫了下。
她脸颊也觉得烧,掌心也觉得烧,好像连那头发丝都在发烧。
那支簪子变得重了起来。
不像是戴了木簪,像是挂了沉甸甸的珠宝。
一路上二人再未说话。
阿珠心下也怔怔。
原来主人脾气也有这样好的时候……这便是他掏出一切,也要去换来的大魏女子。
回到县衙中,荀锐自然去忙军务了。
而魏妙沁转一个圈儿出来,才发觉院子里竟然多了不少如阿珠一样的异族女子,她们都作奴仆打扮,朝魏妙沁躬身称呼:“女主人。”
她们个个熟知魏妙沁的性情喜好一般,将院子布置下来,又为魏妙沁端茶倒水送点心……种种都做得细致无疏漏。
魏妙沁倚在床榻上,笑问:“你们这样能干,皇上早该将你们送到京城去的。”
阿珠一愣,闷声道:“奴婢们一直被主人养在这里等您,不会去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