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上台之后, 以邓愈年老体弱为由,派了心腹干将李耀充任南境副帅,所谓协助边防, 三年时间逐渐架空了邓愈的实权。
江咏歌这几日走访那些高僧,手下也没闲着,将军中的派系大致摸清楚了。邓愈虽然尚在,不过看似心灰意冷,常年称病不出帅帐,军务都交给李耀操持。实际上他身旁还是有几个得力的干将, 笼络了一些军心。李耀则提拔近年来出挑的年轻将领,形成了一股新的势力。再有一些只是混日子混军饷的老兵油子, 他们偷懒耍滑,摇摆不定,见风使舵,对两边都没什么忠诚度。
如果想从这些人里选出愿意暗中为新帝做事的, 实在是难。不过这种难啃的骨头,江咏歌肯定不能独自啃,他总想着多拉个垫背的一起, 分散对手的注意力。
比如这位北燕的质子,是不是该利用一下呢?
南昭的边境驻军与州府的兵丁不同,是沿着边境几大要塞修筑营盘,平时军队并不入城,不干涉百姓生活。边境驻军主要是依赖全国的征兵,而修筑工事靠当地征的民夫,还要当杂役,供给兵将们日常用度。因此军方对州府的依赖性其实也不能说没有,而且驻军越多,越是加重了当地的徭役负担,还要靠着州府的粮仓提取军粮。
越州府台管着百姓管着钱粮,为了驻军消耗的事情,多少都会有些矛盾摩擦。平素州府与驻军两方的头目基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忙各自的,互不往来。
如今却有军部的人又入城,催一批新的民夫。越州府台假做去巡视地方上的水利农田,避而不见。其实府台也是发愁,哪里还有民夫?
正是农忙时节,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民夫都征调走了,谁还去田里做事?南蛮诸部最近不是消停了许多么,还要什么民夫,修哪门子的工事?军中那帮兵将,整日里闲着,自己修工事还能锻炼体魄,不是挺好的吗?
当然这些话,府台不可能直接明说,只是闷在肚子里发牢骚,哪敢招惹军系那边的人?能避则避能拖就拖,拖过了农忙,再凑点人送过去,也能勉强交差。
江咏歌知道府台“躲着”军中的人不见,他却有些好奇是谁来了。一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被派来的将官理论上应该不是摄政王的铁杆。
府台这种应对招数一看就是家常便饭,避而不谈,能拖就拖。军中派来的人入城来,差事办不好,民夫拉不到,也没法回去交差。如果是兵油子中间党,谁讨这种苦差事,办不成回去要挨军法的。
江咏歌琢磨了半天,这个在州府里坐冷板凳的,多半是邓愈那一派的。要不然借机见一见?
江咏歌和符若初都是住在州府内的官衙里,上宾客院之中。军中有人来办事,是住在另外一个院子里,那边都是公务往来的驿馆,出入是普通办差的人员,条件不如江咏歌这边的上宾招待之所。
江咏歌溜达到隔壁驿馆,果然见到一群穿了铠甲的士兵愁眉苦脸坐在院子里,议论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军营,怎么才能凑够了民夫的人数,免得不够数挨军棍。仔细听听,他们言谈中还抱怨李副帅条件严苛,非要五百个民夫,新修什么瞭望高台。这话音明显该是邓愈的人。
江咏歌立刻就有了要攀谈的念头。不过找了个由头,花钱叫了街上酒楼里几桌上等的席面,说是自己的一个得力下属过生辰,邀请大家一起喝酒吃饭庆贺一下。
他当面邀了符若初,也派人请了隔壁驿馆里的几位官差。
酒席就设在了宽敞的院子里,普通兵丁侍从都能上桌。另外单独一小桌精致一点的,摆在了他们这边的花厅里,守株待兔,等着军中那位将领赴宴。
不多时,一个穿了便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院子里那些兵见了这人,一个个都放下了碗筷,喊道:“凌将军好!”
看起来他们对这位将领很是钦佩,那种崇敬不是装的。估计来的这些兵都是这位凌将军一手带出来的。
“凌将军?”符若初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攻破了北燕都城的那位先锋官。她一直猜测,那人是南昭新帝秘密培养的嫡系,在摄政王倒台之后,能迅速整顿军务,成为新帝把持军权的得力助手。莫不就是眼前这位凌将军?
江咏歌早就摸过一遍南境军中的将领名称,这位凌将军单名一个辉字,职务只能算是裨将,还没到将军那么高的级别。
凌辉早年间征兵入伍,从小兵一点点做上来的,不过因着会些家传武艺,又读过书会写字,得了邓帅的赏识,做了一段时间邓帅的亲兵。而今他身为裨将,也算是不小的官,若是平民出身,在没有大战的时候,能凭借日常小军功的积累熬年头,升任裨将,已经基本到头了。
再看凌辉的容貌,江咏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人身材健硕面色黝黑,络腮胡子,脸上还有一道疤从右眼角到耳际,动作神态都透着军中的飒爽之气,一看就是久在行伍磨砺,虽然身穿便装,也不似寻常文官,而是隐约流露出武将的杀伐之气。
这凌辉应该算是邓愈的嫡系下属了,不过姓凌,江咏歌越看越觉得,这人的眉眼与孟如川有几分相似。只是孟如川面容苍白,身形消瘦,也没有蓄须。
符若初也看出这个凌辉与孟如川的容貌很像,而且他姓凌,年纪比孟如川大了差不多十岁。这人不会就是孟如川同父异母的哥哥凌承辉吧?这位逐月国的皇室遗族,居然这么大胆用本姓,名字还只差一个字?
不对,逐月国的国姓是凌,不过当时皇族也经常恩赐平民改为凌姓。逐月国被灭之后,听说为了防止他们叛乱,许多百姓被强制迁徙离开故土,大多数都是发配流放到边境充作民夫苦役。
凌承辉若是混在其中,顶替了正经的民户,再找机会参军入伍,一下子就能洗白身份,扎下根来。不改姓才显得没什么秘密更坦荡,辉这个字,谁都可以叫,平民百姓也能用。如果再有一众人为他掩饰身份,他父母俱全,出身可考证,亲族也都没问题,便不会再有人追究。
孟如川本是长身侍立在符若初身后,看到凌辉之后,便以传音入密提醒公子初道:“公子,凌辉应该就是我那位兄长,凌承辉。”
“你们以前见过面?”符若初以传音入密问。
孟如川说道:“我没有见过他,但是他应该是见过我或者知道我的样貌。他认出我了。”
凌辉表面上不动声色,与江咏歌见礼,还问及符若初的身份。
江咏歌拿出了纨绔公子的派头,显得毫无心机的介绍道:“这位是北燕质子符若初,以往我们在京中经常一起宴饮。他与我一样都喜欢美人,听说南境越州产美女,非要和我一起来。我们都是给圣上搜罗美女的。”
军营之中常年不见女人,不过兵将上下都喜欢讲荤段子过嘴瘾,凌辉谈论女人倒也不怵,出言也似乎不那么粗俗,三两句就与江咏歌聊在了一起。
符若初这次没有瞎掺合,闷头吃菜,暗中问孟如川:“你哥来干什么的?不会真的是苦差事蹲冷板凳,等着领民夫这么简单吧?”
“前几天我收拢婉婷旧部,他大概知道了消息,顺便来看看我?”孟如川推测,“今夜我找他聊聊,看他是什么态度。”
喝酒吃饭场面上的话,大家都是点到就完,胡扯一通。符若初只吹嘘了一下前段时间打猎,遇到南蛮部落的人,那边美女多开放诸如此类,比较符合她没见过世面的北燕皇子的身份的话。而且因着年纪小,所谓不胜酒力,她饭吃了半截就醉酒离席,拉着孟如川跑了。
凌辉这才问江咏歌打听:“公子初身边带的侍从是什么人?看起来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
江咏歌别有用心的笑答:“那是公子初的相好,从摄政王府里买的官奴。公子初喜欢美人,男女不忌。”
果然凌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色,但他居然忍着没有再聊这个方向,而是云里雾里谈什么排兵布阵,还打听起了杭城朝野的逸闻趣事。
江咏歌多精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事全都含含糊糊,正经的没一句靠谱,不正经的闲扯能聊好几天不重样。酒席吃到最后,除了约好了改日去军中探望久病的邓帅之外,没有一句落到实处的。
凌辉暗自感慨,都说江咏歌是不入流的纨绔公子哥,陪着皇子们享乐不务正业。或许邓帅这次看走眼了,今日一见,江咏歌的言谈可不像是没心机的草包。莫非新帝真的有意,要出手对付摄政王了,而江咏歌是来打前站,联络军中的?
那些国家大事暂时还不用凌辉操心。他其实更在意的是自己那位血脉相连的小弟,孟如川。三年前,婉婷事败,他绑走了婉婷,却故意舍了孟如川,为的就是断了复国的荒谬念头。
而今孟如川居然能离开摄政王府,跟了北燕的质子,千里迢迢来到越州,还收拢了婉婷的旧部,莫非他依然存了复国之志?那个看起来年少无知的北燕质子,是被孟如川利用控制,还是扮猪吃老虎也不简单的主?
今晚要找个机会与孟如川私下见一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