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的时候虽然总受欺凌,却也不操什么心,到了这儿自己掌家了才知道事物有多繁琐。
尤其还是压根就不熟悉的农家。
外行领导不了内行在哪个朝代哪个行业都适用。
比如种子,这一块地可能只需要五斤,有些庄户却要十斤,二十斤,剩下的就被他们私吞当了口粮。
又比如秋收,有的庄户地里明明收六百斤粮食却谎称只收了五百斤。
最初的时候很是被坑了几把才渐渐步入正轨。
宁怀运还没说话,大儿子宁匪月就先嫌弃的讽了一句。
“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是女子又是‘小人’,其顽劣就如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八年过去了,十三岁的宁匪月已经是一个翩翩少年郎,长衫素雅,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流,虽是小小年纪,还显稚嫩,但这稚嫩在他身上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像是雨水后嫩笋,青涩却又正是鲜美。
“你才是小人!哼!”宁弯弯不满的朝自家哥哥皱鼻子,顺带还伸长了舌头附送一个鬼脸。
宁匪月轻飘飘的斜了她一眼,懒得理会,筷子伸到那盘炒鸡蛋上,微不可查的顿了下,转了个弯夹了根萝卜条放嘴里慢斯条理的嚼。
“成何体统!”
这个鬼脸更是让宁怀运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呵斥。
有心想骂上一顿,但想想以往自己闺女油盐不进的模样,还没开口就已经觉得心累。
可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气话。
“嫁不出去就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反正也缺不了她一口吃的!还省的到了婆家整天抓鸡撵狗的丢人现眼!”
说完再看宁弯弯,人家压根不在意,翻着眼皮瞟房顶呢,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还看的津津有味。
宁怀运只觉得一口气被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好不难受!
常氏瞧瞧这父女俩,果断的把木勺塞到小儿子手里让他自己扒饭,转移了话题。
“他爹,眼瞅着就该耕地了,一场透雨都没下,这地怕是难耕,春播估摸着要晚,你是怎么打算的?”
宁怀运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
“那就早点耕地,过两天我就让庄户们活动起来,别等回头误了时节!”
“打去年冬天雨水就少,我瞧着今年年景怕是不大好,咱今年要不要多种些黍子?”
清平县在大邙朝的位置偏北,粮食以黍子和栗米为主,产量极低,自是比不上江南水乡的富饶。
而宁家村多山地,就更是贫寒。
山上的土地都是砂石土壤,土地贫瘠不说,那排水性好的让人想哭。
连下一个月的雨都不带积水的,只要一放晴不用几天就干的透透的。
更悲剧的是明明十几里外的镇上就有条滋养着好几个州府的白沙河,却因为宁家村地势高而无法开渠引水。
只能看着别的村子种着肥沃的土地不说,还能随时灌溉不用看老天爷脸色而眼馋。
黍子就是大黄米,是这个时代北方的主食之一。
这东西耐干旱,更耐贫瘠,就是产量低。
而栗米就是小米,就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那个粟。
产量要高于黍子,却比黍子要娇养上一些,遇上雨水不大好的年景产量不稳定,只能种在宁家村为数不多的那些好地里面。
所以常氏才有这个提议。
宁怀运很犹豫,他们家现在就是表面上风光,内里乱七八糟的事都没脸为外人道。
能多收一些庄稼非常重要!
他正犹豫呢,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正一脸无所谓的瞧房顶的宁弯弯。
她突然恶狠狠的踹了旁边的坐榻一脚。
榻上有张小几,小几上放着宁匪月的棋盘,棋盘上是一局他还没有解开的残局。
被这么一踹原本就有些不大牢靠的小几晃了几晃,棋子都错了位,边上藤编的棋盒也掉了下来,黑色的棋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一家子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给吓了一跳,才三岁的宁清晨嘴角还挂着一粒用石杵捣扁的麦粒,手里的勺子吧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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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里我最喜欢的名字是宁子姒,最喜欢的人是宁匪月……
第5章 恶食
不等这一家子反应过来,宁弯弯几步窜到饭桌前双手握拳咚咚咚的就把那榆木方桌一顿猛捶,直捶的桌上碗盘叮当乱响汤汤水水撒了一桌。
“啊……”宁弯弯边捶边吼,憋了八年的火气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的发泄出来。
“去他娘的黍子!老子要吃面!吃馒头!吃饺子!吃面条!吃包子!啊啊啊……”
一通乱吼后宁弯弯瞧着被惊吓到了的一家四口。
别人还都好,她爹娘的心头肉,宁清晨小弟弟嘴一瘪,眼泪飞快在眼眶里汇聚,晃晃悠悠的就要掉下来。
完蛋,宁弯弯的脸皮僵了僵,已经预见到了迎接自己的将会是爹娘的男女混合口水狂喷。
于是,在宁清晨的眼泪掉下来之前,宁弯弯一溜烟跑了,留下宁怀运两口子面面相觑。
“这孩子,这是咋了?”
啥是饺子?啥又是包子?常氏纳闷,抱起宁清晨在怀里哄。
馒头她知道,没分家出来的时候在一些席面上吃到过,可那金贵玩意她也做不出来啊!
“咋了?还能咋了?让你给饿魔怔了!”
宁怀运瞪了她一眼。
“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孩子正长身体呢,本来就吃不饱,哪禁得住饿!赶紧的把这盘炒鸡蛋给她送过去,在拿两个饼!”
末了还嘀咕了一句:“老子,老子才是她老子!”
常氏白了宁怀运一眼,把小儿子哄好了放回座位上,反驳道:“我哪回真饿着她了?就她那个折腾劲,不给点教训以后还不上天了!”
话是这么说,常氏还是端了炒鸡蛋拿了两个饼出去找宁弯弯了。
宁匪月把棋子都捡起来,放回棋盒,又重新把错位的棋子摆好,还是原来那盘残局,一丝丝的位置都不差。
然后才重新坐了回去,脊背笔挺微微侧向了宁怀运的方向。
“父亲,虽说古语有云,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孩儿却是在书上偶见,在北边的富贵人家,尤其京中显贵却喜将恶食磨成粉做成食物,称之为包子,饺子等等,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且也会使恶食变得适宜食用。”
恶食就是麦子。
麦子产量高,虽次于水稻却也远高于栗米,尤其其成熟的时间恰好是在春末夏初青黄不接的时候,对一年中粮食最紧缺的这个时段是个极好的缓冲,又能跟黍栗的种植时间无缝对接。
所以这几年朝廷大力推广,虽说还没有成为老百姓餐桌上的主食,种植范围却也比原来大了很多。
但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在老百姓的心中麦子的地位非常之低。
究其原因自然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其食用方法多是蒸煮,就比如宁弯弯家今天的粥,就是把麦子放石臼里捣扁了煮成的粥。
可这样的食用方法会使麦子不好消化,难以咀嚼,口感、味道都不好。
而食用方法落后的问题又牵扯到了制作工具的发明与普及,在这个没有网络,消息只靠口口相传,发明能力又极其低下的时代,这一点点的进程上上下下就得百十年。
宁匪月对此并不明白:“父亲,孩儿细数北方惯食的主粮,曾做过比较,数恶食产量最高,食用方法最广,为何朝廷不加以普及?”
这样老百姓吃的饱,吃得好,何乐而不为呢?
宁怀运看了看儿子,目光有些心疼。
这要是还生活在清平县宁家,他们这一房吃得上面食有些奢望,但他的儿子不至于要从书上获知这些东西。
他叹了口气道:“不普及自有他不普及的道理,或是难以加工,或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接着道:“或是此消彼长,牵一发而动全身,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吧。”
宁怀运虽然性子软,但毕竟不是乡野村夫,好歹出身在宁家那样清平县顶尖的人家,见识还是有的。
宁匪月聪慧,一听就懂了。
恶食在老百姓之中是最贫苦的人家才会吃的,在很多人眼里连喂猪、喂狗的碎米都不如。
可一番加工却成了金贵东西。
金贵的东西向来都是垄断在权贵手中,专供他们享用,这才能体现什么是阶层。
且麦子一旦被开发成了各种面食,作为一个产量仅次于稻子使用方法又极其丰富的农作物,必然会对现有的粮食市场造成冲击,这是某些人不想看到的。
宁匪月不禁就感慨了一句:“当今圣上乃明主也。”
这么多年不痛不痒,如今即已大力推广,就定是未来可期。
宁怀运还没转过弯来,常氏就已经黑着脸回来了。
一手端着炒鸡蛋,一手拎着宁弯弯的后领,把她提溜到凳子上坐下。
而宁弯弯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块米糕来。
“这又咋了?”宁怀运问。
常氏没好气的道:“你闺女跑到大门口,正好祁家三哥从县城回来来还咱家骡子,她扑上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揍她,快给她揍死了,还不给她饭吃,打算把她饿死,给家里省一个人的口粮,她决定不要这个家了,要给人家做闺女去!惹的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