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月就是宁弯弯的哥哥宁清礼,那脑袋,跟装了内存卡一样,过目不忘。
据说这是他三岁的时候听了下人嚼舌根,硬给自己取的字,并坚决要求别人只能叫他的字。
还一本正经的跟人解释,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又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就是说自己有才又貌美,特别美,美得不得了!美的女孩子见了就生扑!
小小年纪就深谙闷骚之道啊!
还非常会拿腔作势,时时端着书生的架子,整日里手不释卷,张口闭口都是子曾经曰过。
看人都是斜睨,装成熟,装稳重,憋红了小脸也不愿意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来,十分的傲娇。
但他很疼宁弯弯,总会偷偷塞好吃的在宁弯弯手里,一块红烧肉,又或者一个小果子,脸上却永远一副嫌弃的模样,念叨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常氏继续说着:“偏我这肚子又不争气,这一胎生个女娃出来,瞧老太太这段时间的态度,我这心里犯怵,想当年二姐多出挑的人,就算是庶出吧,满清平县的贵公子也是能随便挑的,可老太太硬是随便指了个穷秀才就给嫁出去了。”
“也是命好,虽说日子艰难,到底人是个好的,我瞧着以后也能过起来,这谁能保证弯弯以后也有这运气?就算有这运气,一个穷秀才,若是不得志,一家老小还得指望那几亩地,等以后别院的姑娘都嫁作高门贵妇,你就忍心咱咱家弯弯成个农妇,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
常氏嘴里的二姐是宁弯弯的亲姑姑,她老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宁弯弯听常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时觉得这次的胎投的简直太合自己意了!
她蹬着腿越发的高兴了。
第2章 分家(下)
宁怀运还以为是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的功劳,手上更卖力的晃着,眉宇间却也布满了忧愁。
“那能怎么办呢?谁让我是个姨娘生的。”
常氏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语出惊人:“要不,咱……分出去单过吧!”
“什么?”宁怀运一惊,狗尾巴草都掉到了地上。
“你在胡说些什么?分出去了咱这一家日子还怎么活?吃什么喝什么?”
这个提议简直就在宁怀运的世界观之外,他从没触及过的领域。
“怎么不能活?”常氏娘家是清平县里的一个小商户,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父亲的灵光头脑。
“老太爷过世三年有余了,这家早晚是要分的,不过是咱先提出来而已,宁家是体面人家,要脸面的,咱要分出去老太太再霸道也不能什么东西都不分给咱,咱也不贪心什么,宁家大大小小十几家铺子,良田万顷,就从指甲缝里漏给咱们一点点,咱两个努力干,怎么不比现在过得好?不比这清平县里大部分人家都过得好?”
宁怀运从未听过这些,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拒绝的十分坚决。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我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怎么能提这么大逆不道的要求!”
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宁家的一个附庸,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顶门立户。
宁弯弯瞧着这一夜娘亲辗转反侧,老爹一根筋到底,她决定添把火!
虽然她这辈子是打定主意唯恐天下不乱,但生活在大宅门里受制于人的感觉她还是不大喜欢的。
于是,夜深人静就连上夜的下人都迷瞪的时候,宁家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响起了宁弯弯撕心裂肺的哭声。
嗷嗷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惊恐的瞪着宁怀运,受了惊吓一般调都变了。
宁弯弯生下来就乖,最多是有生理需求的时候吭哧两声,这是第一次哭这么惨。
常氏跟宁怀运心疼的轮流哄了一个时辰一点效果都没有,急的满头大汗。
偏房夜里照看小匪月的马大娘也披着衣服过来,到底是穷苦人家见识多,见状忙道:“我瞧着姑娘像是吓着了,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别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常氏和宁怀运的心里就同时咯噔一下,毛骨茸然。
同时想到别是埋西院老姨娘的时候从乱葬岗带了什么回来。
三个大人就开始忙活,撒朱砂,煮艾草水洗澡,诵读佛号,可忙活了一阵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眼瞅着宁弯弯嗓子都快哭哑了,不得已常氏让马大娘去大太太院里问问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给瞧瞧。
大宅门里规矩森严,后院里伺候的都是丫鬟婆子,家丁都不能轻易进,更不要提外人了,请大夫那是要报了内宅主事的大太太首肯才行的。
大太太林氏那可是宁老太太嫡亲的大儿媳妇,跟老太太穿一条裤子的。
这几年老太爷一死,老太太退居二线,林氏掌内宅后宁弯弯这一房的日子还比以前更不好过了。
不出所料的,马大娘连大太太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院里上夜的婆子给赶出来了。
直说他们四房没事找事,小儿夜啼多正常的事儿!
不得已,宁弯弯哭了一夜,宁怀运两口子哄了一夜,
次日晚上,天才一擦黑宁弯弯就又盯着宁怀运哭上了,依旧是哭的凄厉,眼神惊恐。
宁怀运出去她就停,宁怀运进来她就嚎。
两口子更加坚信是宁怀运从乱葬岗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可宁弯弯这一房的院子小,没别的住处,宁怀运夜里休息不好白天就没精神做事,就得挨训,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常氏这一次亲自去求大太太,说了具体情况,却又被林氏三两句话怼了回来,说她都当过一回娘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小孩子觉都是反着睡的,哪有夜里不哭上几嗓子的。
如此过了三五天,宁弯弯哭的越发厉害,哪怕是看不见宁怀运,只要是听见他进了院子就开始嚎。
这就尴尬了,内宅里有未出阁的姑娘,寡居的嫂子,宁怀运可以不睡卧房,甚至可以睡院子里,但夜里他不能一个人在内院瞎溜达呀!
毕竟是才满月的小娃,这么个哭法小命都快哭没了半条。
常氏急的满嘴起泡,天天去求林氏,林氏虽每日里都随便打发了她,自己心里却也起了疑。
宁怀运更是日日去庙里找和尚道士做法驱邪,想了各种办法,但依旧不见效果。
宁家也渐渐有了风言风语,说西院的老姨娘死的不明不白,阴魂不散被宁怀运带了回来。
夜里开始有各房的婆子丫鬟来探望,见宁弯弯那直勾勾盯着宁怀运那惊恐异常的小眼神,那哪是看亲爹,明明是见鬼了!
风言风语传的就更邪乎。
先是有人说听见那个老姨娘住过的院子有动静,最后居然开始传有人在半夜见到了鬼影,就穿着那件老姨娘下葬时的衣服。
为这事老太太还把大儿媳妇林氏给训斥了一顿,说她治家不严。
但却还是请了大夫法师来看。
可一番折腾下来也不见什么成效,宁弯弯就是看见宁怀运就哭,老太太也着急上火了。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给老太太献了计,还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亦或者做贼心虚。
这一日老太太叫了宁怀运过去,开门见山。
“一晃眼你们兄弟四个都各自成了家,俗话说树大分枝,咱这宅子就这么大一点,总是添丁进口的也着实不够住了,这家该分分了。”
宁怀运陡然一惊。
宁老太太斜倚在塌上,花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褙子,雍容且华贵。
她慢斯条理的继续道:“别的地方都是虚的,看着风光其实挣不了几个钱,咱老宁家祖上发迹于城外大禹山旁的宁家村,到现在祖坟也都还在那儿,咱老宁家的根儿也在那,我琢磨着这最重要的地方那肯定得给最稳妥的人守着,你们这哥四个,要说办事稳妥,那你得数第一。”
老太太顿了下,宁怀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并没有识相的接话。
老太太的眼神深了深,继续道:“宁家村的庄子上有两百亩的良田,宅子前两年也才修缮过,这是地契房契,分户的文书我也都差人到衙门里弄好了,这些都给了你们四房,你们院里那一房下人也给你们使唤,身契也在里面,早早的搬过去吧!”
宁怀运这才敢相信他们这一房是被分出去了。
惊骇的跪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能叫得出一声:“老太太!”
“怎么?嫌少?”
宁老太太蹙了蹙眉,眼神也厉了三分。
要不是流言四起她想早早了结了这事,免得多生是非她绝不会如此大方!
宁老太太人老成了精,早就看出了这事得根儿就在宁怀运身上。
不是看见他就哭吗?早早把这一家人剔出去不就完事了。
至于以后这一家子过的怎么样跟她可没一点关系。
等宁怀运说着不敢不敢退了出去,立在宁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才耷拉着脸道:“老太太您这人就是心太善,换个当家主母断不会分给他们这么些家产!片瓦遮身淋不着,几亩薄田饿不死也就成了。”
老太太长长的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