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睛半阖着,眉宇间都是厌恶,似乎极其不愿这道帅令是从自己口中发出去的,又不得不忍着恶心道:“谈姬通敌叛国,现下令将之诛杀,所有人不得违抗,违令者同样按通敌罪论处!”
在场的士兵顿时几乎都觉得他是疯了。
他们跟着谈姬这些日子,谈姬是不是通敌叛国他们难道不清楚?
那个六殿下根本没出什么力,现在好不容易胜了,他居然还要诛杀功臣?
这事他们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放你娘的狗屁!”当即便有脾气暴躁的士兵高声骂了起来,“你们有什么资格诛杀功臣,你们就是想抢功劳!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是狗屁!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你们要想对谈将军不利,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有人发声,顿时人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叫骂声,在场只有谈姬面色平静,目无波澜地望着那个亲自宣布帅令,开口要他死在这的人。
地支戌宫主镜修。
寐衣抿着唇在他身后不远处,与谈姬对视的目光有些躲闪。
他身后亦是双白煞。
这四个宫的人,全部叛变了。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他记不得名字的人,这些宫的人,都被裴岑誉收买了。
谈姬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上功力不要命地乱窜,几乎快要破体而出,这次的毒比以往都要疯狂,他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所有地支之人听令!”
单言死命握紧缰绳,骏马嘶鸣着抬起前蹄,重重落地,马蹄发出沉重的哒哒声,拿出宫主令牌的时候,气得整个手臂都在抖。
他心绪不断起伏,冷沉着一张脸,眼底划过一丝残忍,这一幕,令他不禁回忆起了三年前,也是这样一群叛徒,为楚国亲手盖上了棺盖。
而今,这群人又贼心不死地想要将萧衡再次埋进土里!
他地支,怎么会养出这样一群白眼狼?
单言盱衡厉色,满腹怒火尽数浮现在他脸上,所有触及他目光的人无一不是避开视线,只听他沙哑着嗓子,强压着暴怒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土地上。
“你们若还有身为楚国人的良心,便随我杀了这群叛徒!”
第76章
这话音落地, 当即便有不少人站了出来,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中宫!”
还有此战跟着谈姬一路打过来的士兵们, 这时候都站了出来,“我等,誓死追随谈将军!”
辽国四皇子面露惊异地望着这一幕,像谈姬这般人才,若是在他们辽国, 必然是奉为万人之上的高位, 晋国竟然还有这种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混账?
齐沉简直看不下去这种事!
原本这将是他们逃脱被晋国俘虏命运的大好机会,这时候走,绝没有人能抽出手来拦他们, 但齐沉不但没走,反而阴沉着脸举剑高呼:“本殿愿助谈将军诛杀逆贼!”
所有辽国士兵:“?????”
殿下不带你这么玩的!
但这位四殿下在辽国极为受宠,话语权极高,他一发话,所有人便只能跟着他发疯:“我等愿助谈将军一臂之力!”
谈姬颇有些精神不振,神色淡漠地望着这一幕, 神魂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三年前的战场上。
那时候, 也有这么一群人,跟着他去送死。
谈姬心底的落寞顷刻间不争气地淹没了整个心间,心底有一丝苦涩不断蔓延开来。
但也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妖容之上的沉淡很快被野性覆盖, 这一刻,他便像是战场上的野狼,满身凶戾席卷开来, 如王者般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不仅仅是两国之间的领土争夺,而关乎天下大势。
这一战如若他还能活下来……
不,他临行前便立誓,此战,他必然会活着回去。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道清丽的身影。
他全力压制着身体里的毒性,右手猛地拔剑出鞘,在漫天箭雨和战马嘶鸣里神色坚定地想。
宣慎慎,等我活着回去。
.
此时,宣慎慎已全速赶到了晋军营地。
这一路上她带人捣毁了裴岑誉不知道多少个点,尤其令她疑惑不解的是,凭地支的本事,没道理从晋都道边疆这么长一路走来,有这么多天干的人埋伏在四周他们都没发现,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变故是她没有料到的。
尤其是从方才起,她便一直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宣慎慎收回心绪,望着两个乔装去营地打探情况回来的手下道:“怎么样?有没有问出什么?”
两位弟兄皆是面色如土,望着宣慎慎焦急的神色,显得有些犹豫,似是怕她接受不了。
宣慎慎愈发预感不妙,拧眉道:“快说!”
两人对视一眼,艰难道:“营地里的士兵说……说谈姬现在已经上了战场。”
另一人深吸口气道:“最糟糕的是,我听见六皇子和裴岑誉在说什么……说什么谈姬今日回不来的话。”
宣慎慎顿时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她如此星夜驰援地赶来,竟还是晚了吗?
但很快她就定下心神,不断安慰自己谈姬还没有死。
他还没有死,所以她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她立即冷凝着脸道:“我想拜托各位一件事。”
这些天来地支众人跟着她一路行来,他们是真正敬佩这个女子,此时自然半点客套话都不必说,便对宣慎慎道:“辰宫主有什么事就吩咐,我等必然竭尽全力!”
宣慎慎也就不再客气,神色郑重地部署。
片刻后,众人齐齐点头,皆是对宣慎慎的安排照做去了。
宣慎慎这才起身,如画般的眉眼登时便泛起杀气,清丽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剑般立得笔直,简直美撼凡尘。她冷着脸,声音裹着深重寒气淡淡传开。
“是成是败,便看今日了。”
“拜托了,各位。”
.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
辽国地处偏南,这地方冬季降雪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而此刻,边疆上空却缓缓飘着细雪,风呼呼地刮在人脸上,新添的伤口撕裂般的痛,过会儿便冻得没什么知觉了。
谈姬身上不知道已经添了多少处新伤,死在他手上的黑衣人不知几何,战场上已是遍野的尸体,在这个地方,命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体内功力乱窜得如同快要撞碎经脉,但他此时已无暇顾及了,镜修同寐衣联手站在他的对面,发出的每一招都下了死手,远处还有双白煞的箭不断瞄准他,一旦他有片刻分神,面临的结果可想而知。
谈姬神色凝重,尽管他现在状态的确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差到一种境界,但是他不能停下。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上天给了他从头来过的机会,这一次,他绝不能再输。
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谈姬全力抵挡着镜修的攻势,他不愧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刁钻的角度,合适的力道,都与曾经他教给他的一模一样。
谈姬蓦然冷淡地笑了一声。
镜修忽然止住攻势,幽冷的目光投向尽管状态极差还苦苦坚持的谈姬,心底泛起苦涩,艰难道:“抱歉,谈姬。”
“我……”
他想告诉谈姬,他是有苦衷的,他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但谈姬根本不想听他的废话,如妖般的眸子里划过桀骜的光芒,不带温度地打断他:“我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这些人的理由是什么。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纵然是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谈姬也没有露出哪怕丝毫的颓势,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不论承受着什么,永远都不动声色,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样的脾性,总是让镜修想起另一个人。
一个和谈姬一样,在面对敌人时永远神色倨傲的人。
一个本该死在三年前的,如神祇般的人物。
镜修紧锁着眉,分外不忍地持刀突进,谈姬目光平静地望着他的动作,心如止水。
他身上已负了几处箭伤,这一刀下来,他必定十死无生,但偏偏他此时已然没有半分力气阻挡,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镜修用尽全力将刀锋朝自己的胸膛刺来。
远处弘音眼睛蓦然睁大:“谈姬!”
谈姬要是死在这,她小师妹可不得天天以泪洗面哭给她看?!
庄阙见此情形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为此甚至被对手借机狠狠给了一刀!
他闷哼一声,半点不敢耽搁,拼了命地往谈姬身边赶,但眼看是来不及了。
燕十四啊,哥真的尽力了。庄阙捂着手臂的刀伤难过地想。
“对不起。”镜修眼角微红,喉咙滚了滚,谈姬听见他的声音甚至微微有些发颤,“……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是有苦衷的。”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谈姬的歉疚情绪如此巨大,兴许这一幕,也触动了他内心里某处难以忘怀的记忆。
三年前他没有陪着萧衡死在临阳关,今日甚至更是成了裴岑誉的走狗!
镜修深深闭眼,内心受着巨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