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越珍视什么东西,往往失去时就越不愿相信。
天干地支里有多少人是陪着他长大的?单言记不清了。
里面有太多生熟面孔,久到连他这样的人,也会生出一种侥幸心理。
若叛变的仅仅是裴岑誉,天干的人是被迫听命……
若天干的人全都叛变,地支的十二位宫主无一人参与其中……
纵然天干地支皆有裴岑誉的钉子,是不是有可能也有人是不知情的?
地支里是否有人对于萧衡的死感到难过呢?有没有人想过他还活在这世上?是不是也有人,在等萧衡回家……?
单言不愿再想下去了。
自欺欺人过了头,得到的往往会是更大的失望。
可这世上便是有一些事情,你纵然不愿意相信,也必然需要去面对。谈姬就是萧衡,他必须回楚国,必须给天干地支仅存的忠犬,给那些逝去的至亲,一个满意的答复和交代。
纵是……如那场梦般重临地狱,同萧衡这个名字一起深埋地底,终究也不算辱没了前世响彻天下的战神之誉。
等了片刻,谈姬神色倦恹,最后淡淡说:“算了,你传信给地支那群人,让他们赶来晋国,要是不来,就想办法把不听话的除掉。”
天干地支是萧衡一手栽培起来的,其中有太多人跟他的关系就如同多年好友,他一直不想用强硬手段让地支听话,除了顾虑到拔除地支的钉子恐怕适得其反,也有考虑到谈姬感受的意思。
而他这样说,就等于是真正认同自己谈姬的身份,要以不尴不尬的身份出现在地支众人面前了。
单言缓缓抬头,目光有些不解。
这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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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
“儿子,你看什么时候咱们再去贤王府一趟?母亲带你去赔礼道歉,上回母亲也是不知情的,哪知道你是得罪了谈世子?这次为娘备够了礼,你姨母也是出了力的,等讨了谈姬的好,以后你可得厚礼谢谢你姨母去。”
园子里,身着翠绿织锦的妇人苦口婆心,“你也没干个啥,惹着了那个宣什么的世子妃又不是存心的,谁知道谈姬突然转性了?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记仇的……”
“娘。”柳元祯终于忍不住了,“我都被打成这样子,你还想让我去!”
“谈婉那个贱人坑骗我险些让儿子丧命!”
“诶,这你就不懂了,再阴险的女人只要嫁了人那还不是得乖乖听话?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好事?那家人可是姓谈,你姨母能混进贤王府那不也一样费了心思的?”
柳元祯一口回绝:“我不去,娶那种臭女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眼珠子一转,又说:“除非她自己送上门来。”
“你想得倒美!”
柳夫人很想动手教育一下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儿子,但看在他这双行动不便的腿脚,又不禁发愁起来。
谈姬这个人下手也太狠了点,如今她的宝贝儿子和谈姬交了恶,万一他真的记仇那可怎么办?
谈家原本是姓王的,早些时候谈震延还没为着那个女人得罪今上时,也是一片的风光,不仅给他封了王,还给他赐了国姓。
可自从那件事后,尤其后来那个女人过身,谈震延和今上的关系愈发微妙,如今谈家所有的荣华都靠着一个谈姬,得罪了谈姬那还玩个啥?
但她万万没想到下一刻便有家丁来报:“夫人,公子。晋贤王府来了人。”
柳夫人脸色一白,还没缓过神来:“你说清楚,哪个贤王府?”
家丁喜上眉梢,“还能有哪个贤王府?眼下他们带着聘礼正候在门口呢!”
柳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儿子的美梦竟然成真了!
第38章
入夜, 晋宫延清殿。
隔了老远便听见晋帝怒气不息的声音,殿内一串物件落地,火气看似还不小。
亮堂的光透出来, 皇后止步于殿外,从托盘中端过精心准备的羹汤,退了宫人,轻手轻脚进去。
“无法无天!连自己弟弟的婚宴他都去闹!你看他养的那个亡国余孽做的都是些什么烂事!朕不仅得管他禁军的那一摊子,还得给他料理家事!”
“砸坏他几个碗他都小气得找太子给他赔!你看看, 你看看这都是一堆什么破事!”
晋德帝深吸口气, 猛地将奏折砸到几案上,目光盛怒,“几次三番违逆朕, 这六亲不认的东西!朕真想即刻下令将他处死算了!”
“陛下息怒。”御前总管范姜上前两步,低着头缓声道:“谈姬向来肆无忌惮,为他气坏了龙体不值当……”
“陛下。”晋后忙将汤药端过去喂他服下,忧心不已。
她早听司云谈起此事,知道晋贤王管不住谈姬那个妖孽,便料到这事迟早便要传到晋帝跟前, 这才熬好了东西过来,避免晋德帝又气得犯病。
“皇后有心了。”晋德帝又咳了两声, 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看向范姜,低声道:“朕前几日让你派人传话给谈羽,让他去搜谈姬的院子, 可有发现什么?”
范姜早已得到消息,说谈羽非但事无所获,甚至还折在谈姬手里, 又遇了刺客,险些去了半条命,若不是太子司鸿私下所助,此刻怕是连小命都搭了进去。
事后又碰上祭典,范姜原本打算等晋德帝心情稍稍好点之后再告知他,又哪能料到那妖孽连祭祀也不肯放过?
晋德帝盛怒之下,他哪儿还敢开口,一直到今日事发,没想到又是谈姬。
范姜抬头看了晋德帝眼,垂下眼缄口不言,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晋德帝横眉一蹙,“让你说你就说。”
“……谈二公子,得了您的令去搜了谈姬的院子,又打人又摔东西,据说……他还打了谈姬的那个准世子妃……”
“眼下能有命活着,已属不易……”
晋帝顿时脑仁就是一疼。
这个谈羽怎么干什么事都没个分寸呢?
范姜觉得晋德帝迟早会知道,倒不如说真话,“……幸在有太子殿下暗中出手,才将谈二公子的小命保了下来……后来他回了贤王府,好在谈姬教训了他一顿,也没有再继续为难他。”
“关于那批兵器的下落,暂时未明。”话落,范姜瞧着晋德帝即将盛怒的神情,不得已又添了一句:
“——眼下城门关口盘查森严,东西必定还在城内,仔细搜迟早能搜出来。若真是谈姬祸心包藏,咱们。”
他指尖轻轻在脖子间划了一道,目光无情,轻声道:“除掉他便是。”
晋德帝睁眼瞧了他许久,终究还是叹气,“你比你师父狠,对人对己皆是如此。太子鸿登基后,若有不当行止,朕望你能好好规劝他。”
“若有心术不正之辈妄图染指我大晋基业,你也不必有所留手。洪荒的人手都任你调派。朕信你。”
洪荒是晋皇室培养的暗卫。洪字门是太子亲卫,荒字门从于晋帝,虽比不得楚太子萧衡建立的星宿黄泉,也废了晋帝不少心血。
除了扩张领土,这几年来但凡谈姬做的事,没哪一件令晋帝省心的,若不是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还有祁辽兵力在旁虎视眈眈,想必他早已设法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范姜心神一动,思忖片刻,道:“或许陛下可以启用林翰。”
晋帝闻言久久不语。
“林翰是颗好棋,但还欠些火候。你只需稳住他不被谈姬收买,好好培养,便会是下一个谈姬。”
晋帝神情有些恹恹,思绪飘远,嗓音淡淡:“一个肯听话的晋国大将军。”
范姜垂首不语,晋帝从晋后手中接过汤药,一口饮尽,目光沉沉。
“那批兵器的去向你令荒字门的人暗中搜查便可,朕得到消息称兵器失踪当夜,晋都街市上不仅有地支黄泉的人出没,甚至出现了星宿的踪迹……”
“你最好连太子也不要惊动。”
范姜:“陛下这是怀疑太子司鸿?”
晋帝淡淡看了眼晋后,后者眸光微动,唇角扯笑,接过空碗告退出去。
“当初废太子被贬去闵洲,途中突然失了踪迹,事后不久又发现他的尸首。朕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当年废太子一案疑点诸多,朕事后细细想来,觉得与谈司鸿脱不了干系。”
他默默叹了口气,“朕这个儿子朕最清楚,喜好随性,同谈姬那个疯子差不离多少,可心思又浅。”
“朕的身子每况愈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朕担心他受人掣肘……尤其还是天干地支的人。”
那可是楚国的势力。
“范姜明白。”太子身边天干的人出没频繁,相较于自己的洪字门,他仿佛更加倚重星宿那群刽子手。
但论武力,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比得过地支黄泉,论情报消息也没有哪个势力比得过天干星宿,他们一个布天棋一个布地网,便足以成为楚太子生前攻防兼备最称手的刀。
但自从萧衡身死,那便是一个无主之物。一个既能创造一切,又能摧毁一切的东西。
所有人最初的设想便是它同楚太子一同消散了。但这几年里不断有天干地支的人扰世,谁都想掌控它,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据点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