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第二胎了,可她还是生了整整一日才生下来。又因为出了太多的血,昏迷了足足两日。
醒过来的时候,她问身边的丫鬟,她的孩子在哪里。她们嚅嗫着说不上话来。
她还以为他是没能活下来。除了一点歉疚,她居然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后来她们才告诉她,原来他是被何氏抱走了。
她的孩子,她还一眼都没有看。被何氏养育,和生下来就没能活下来又有什么分别。
身体恢复好以后,她也不曾特意去看过他。偶尔进养颐堂去跟何氏说话,才会不经意间见到他。
她只要有大郎一个儿子就够了,其他的,都不是她的儿子。
大郎从来很听她的话。哪怕她为他定了她不喜欢的女子为妻,又暗中牵线,把张昳柳嫁到了西北。
她其实也是喜欢昳娘的,因为她跟她真的太像了。那时候她那一支已经是旁支了,离开侯府之后,要面对更艰难的多的生活。
她却能越过她的父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很好。她是一个好的女儿,可却绝对不适合做她的儿媳妇。
她不会容许任何人来做她的主,这辈子她容许了一次,便跌在了这里,从此再也没能站的起来。
映娘的性子软和,从不会违背她。只要有这一个优点,其他的缺点都不算什么,慢慢的教就好了,慢慢的教会好的。
可是她还没有把她教好,她教给她的这些,可能就永远都用不上了。
诚毅侯夫人,她还是诚毅侯夫人,她想问问大伯父,这样的侯夫人,是他想要的吗?
侯府败落,是因为何氏的女儿在后宫中争宠。何氏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和她一样是个只会带累家族名声的废物。
在那之后,她的大郎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不必再去西北,不必再去征战。
可是她对她丈夫的怨恨也更深了一层。带去西北的两个儿子,一个战死,一个重伤,倒是只有他什么伤也没受,回燕京安安耽耽的做他的侯爷。
他的命未免也太好了。
齐延的命也好。
没有战功,定亲时也不过是个举人,居然也有定国公之女愿意嫁给他。还是乡君,还是徐家女里最有手腕的一个。
她从前以为大郎继承爵位,最大的障碍不过是他自己的身体,从那以后,却变成了齐延。他很快的成了进士,把三皇子和武宁侯府拉下了马。
一个是何氏的亲外孙,一个是她的娘家,她居然从来都不知道,何氏教出来的,那个如废人一般的诚毅侯的儿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所以她不想让徐沛柔把孩子生在大郎的孩子之前,就是不想,好像最后还是何氏赢了她似的。何氏自己都是废人了,她凭什么?
昭永十年大郎从西北回来,她便觉得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好像已经变了。她安慰自己,只是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心思也随之变了而已。
可那一日她从徐沛柔那里回来,他和她争吵,她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经知道当年张昳柳嫁到西北是她一力促成的,他其实早已经和她离了心了。
她促成这件事的时候,他在西北打仗,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她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呕着血,终至晕厥,转身至无人之处,亦呕出了血。
在那之后,就连张映桃也不再听她的话了。她在诚毅侯府过了一辈子,到最后,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
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江北为枳。她嫁给了枳,自己最后也成了枳。
她不知道张映桃出府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会觉得快活吗?
但是她是没有的,什么也没有想。
中含害物意,外矫凌霜色。这一座府邸,已经将她的一切都吞噬殆尽了。
第395章 吹落北风中——柯慎如番外
昭永十七年从梅真堂搬出去时,柯慎如便准备好了砒霜。
一开始的时候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将来不影响她的女儿清柔,或者不影响她的嫂子谢仪。
谢仪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说好了一人一半的凝香露,最后也是她将她的那一半饮下了。
这是必死的毒药,她从来护着她,什么都为她考虑着。
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已明白了她对她的心意了。
后来那砒霜她给了徐沐柔一半。只要一半,下到徐沛柔的汤羹里,她也就活不成了。她将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夺走了,她不会让她好好活着。
她原本是觉得,她的人生很不幸的。
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长到十几岁,不能做自己一直想做的清流人家的主母,而是嫁到了勋贵府邸里。
还是燕梁的第一勋贵,还是一个原配早逝,又有外室的男人的妻子。于内宅之事上这样混乱的男子,即便年轻有为,又能如何?
这世上年轻有为的男子,终究是比坚贞不二的要少的多。而她长在清流之家,将坚贞不二,看的比年轻有为要重要的多。
世人多有羡慕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国公夫人。可是只有谢仪能理解她,知道她抱怨的苦,也的确是她心头的苦。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在定下定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之前,谢仪为她相看的人家是什么样的。
父母慈爱,人口简单,儿郎又知礼上进,后来金榜题名,一步步的在往前走着。
她后来见过他的妻子,他们很快儿女双全。即便诰命与地位都不如她,可他们是过的很幸福的,是她曾经真正想要的那种幸福。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谢仪对她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她的嫂子对她真的是很好的,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她到底还是没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可后来明白过来,便又有了别的想法。
谢仪愿意让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她的确会过的很好,可这大约也意味着,她永远不会明白过来她对她的心意。
即便是这样,她也是愿意的吗?只盼望着她能过的好,她对她的真心,这世间的确谁也比不上。
她既然不想让她明白,她也就一直都装着不明白。
能有一个儿子,等将来徐润声继承了爵位,她就可以跟着她的儿子分府另住,也就可以常常跟谢仪在一起了。
所以她们常常相约,去感慈寺进香求子。去感慈寺进香是借口,求子也是借口,都只是因为想要与彼此常常相见而已。
她最喜欢冬天了。
纵然雪天道路难行,可行的越慢,她们能和彼此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越久。
她也最喜欢感慈寺后山的山茶园,四周寂静无声,山茶花安静的开放,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人会觉得她们是异类。
她明白过来谢仪对她的心意,或者说,是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就是在她们第一次一起去山茶园里的时候。
大雪在不停的落下,谢仪为她撑着伞。不由自主的在一株宝珠茶前停住,她伸出手折下一朵,吹落了花瓣上的雪花,为她簪在了发髻间。
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瞬间遍布了全身。和徐敬和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也从未令她这样心动过。
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不敢让她瞧出任何端倪。
可是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她望着窗外,细数前生二十年之事,忽而觉得,她其实也并不是如她从前想的那样不幸的。
她嫁的不是喜爱她的男子,但在这世间,并不是没有人真心爱她的。
最重要的是,她也爱她。
一言一行,一饮一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渐渐的又有了新的解读。她从未有一日,如那一日一般愉悦。
两情相悦,两心相通,话不必说穿。
她们只是更频繁的一同出游,去感慈寺。同样是女儿家,又有姑嫂的名分,不必怕谁会议论,也没有人会知道。
伸手去害徐沛柔的时候,她是没有后悔过的。
但是她到底也得到了报应了,暨娘没有能够得手,她与谢仪一样,被人威胁,胆战心惊了整整八年。
她心里的愧疚,也只是对着谢仪的而已,她明明不必为她做到这样的。
徐沛柔说的对,她对她的怨恨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她没法怨皇权,更没法怨怪她的父亲,她一直都很崇敬的父亲。
两朝元老,年少时便被先帝赏识,将柯家从普通的耕读人家一举推到了如今的位置。又对她的母亲忠贞不二,在她逝世许多年之后才续弦。
同意将她嫁过来的那一日,他来了她房中,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他看起来那么难过,那么自责,她没法怨怪他。
可是她的怨恨也需要一个发泄口,她的确没用,所以只能将她的怨恨,发泄到比她更无用的阮仙蕙,还有徐沛柔身上。
阮仙蕙早早的死了,她甚至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她,果然无用。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她是国公夫人,是她的嫡母,她该养在她的膝下,想将她养成什么样子,就能是什么样子。
可惜事情不尽如人意,她住进了松鹤堂里,她那个不明事理的婆母,把一个外室生的女儿当作宝贝似的养着,她没法把手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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