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放柔了声音,勉力收住泪水,“我是你的双胞姐姐,我们从小就在一处,你不舍得的,对不对?”
徐浔柔只是摇了摇头,“六姐姐,若是你真的敢这样做,就不至于被五姐姐一吓就惊惧成病,病过这几个月了。这世间没人比你更想活,更想活的好了。”
“况且你若是死了,恐怕还真的没有什么人会为了你而伤心。姚氏会吗?即便她还在府中,她有了我这个做王爷侧妃的女儿,她还需要你吗?”
“你应该很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她对你说的话又到底对不对。”
徐浔柔走上前来,握住了她拿着刀的手,而后轻轻将那把刀接过来,丢到了远处的贵妃榻上。
裁纸刀落下的声音太大,又太锋利,她被声音惊着,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她站在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她们已经许多年没有捱的这么近过,尽管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们一直都是紧紧的贴在一起的。
是双胞胎,却一点也不相像。
“若是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你也实在是……太蠢了。”
徐浔柔把这三个字说的极尽嘲讽,一下子击溃了她的心防。徐沛柔说的那些话究竟也还没有使得她绝望,想来不声不响的徐浔柔说的话,却让她从此再也没能够振作起来。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夜夜都做梦。她爱慕了许久的柯明叙没有再来她的梦里,她病的昏昏沉沉,偶尔清醒的时候,吩咐摇秋,把她从前的画作都烧掉。
从那一年曲水流觞的春宴开始,她就已经忘不掉他了。他那么好,那么温柔,又那么细心的指点着她画作上的缺陷。他身上如松柏的香气那样清冽,她再没有遇见一个人能似他。
可她的梦真的做不到了,无论她怎样挣扎,都只能去做一个她不会看在眼中的人的妻子。
她反而反反复复的梦到李宣,那位曾经与她议亲的忠武侯府的公子。昭永十九年的上巳节,她是为了见一见柯明叙,却也曾经在灞水边遇见过他。
英武的少年将军,眉间的温柔,尽数给了他身旁笑容温婉的女子。
可惜那时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可惜她也还在做梦,眼中只有柯家叙郎。徐沛柔说的对,是她错过了改变她命运的机会,而她将不再有机会。
她再想起盈丈阁里的那一日。从小到大,姚氏一直在教养她,教养她到了十八岁,上赶着去给人做妾。
姚氏的着落,是定国公府的家庙,和二房的吕姨娘作伴。三哥哥是一直惦念着吕姨娘的。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惦念。是她生了她,养了她,却也教坏了她太多的东西。若是当年被养在郭氏膝下的是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或许也不会。她的确不如浔柔那样聪明,也许她的确不配。
已经是四月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她知道,她的人生,不会再有春天了。
第389章 只疑烧却翠云鬟——徐海柔番外
人间四月芳菲尽,徐海柔很快也要离开燕京了。
昭永十九年之后,她的母亲住到了定国公的家庙里,周围只有青山掩映,没有任何的花朵。
母亲的生辰,每一年的节日,她都会去看望她。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带着言哥儿,还有的时候,是和她的姐姐徐润柔一起。
只是母亲从没有允许她进过她住的厢房的门,有时候便是隔着院墙说话也不许。徐海柔知道她母亲怨她,其实她也是,可是她们毕竟是母女。
她是做女儿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她,她知道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她嫁人之前不懂事,没有如何尽过孝。
到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再尽孝。而她的母亲终于也没有机会,将她拦在院墙之外,不和她见面了。
她跪在母亲的墓前,丈夫万长风抱着言哥儿站在数步之外。
她是在母亲的怀里长起来的,母亲的怀抱温暖,为她阻隔开了童年时的许多风雪。无论她为人如何,她对自己始终是好的。
只不过母亲想要控制她的欲望太强,总以为她为她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到后来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再控制她,安排她了,母女也就成了仇。
“娘,今日我过来看您,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相公往西北去了。珣哥儿他们夫妻会和我们一起去,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墓前没有别人,也没有别人会回答她。安静的像她们母女相处最后的那几年。
她常常会站在院墙之外和她母亲说话,说一会儿,停一会儿,静静听着山间的鸟鸣声,或者是微风穿过松柏的很轻微的声音。
很轻微,她却一直都记得那种声响。像是小时候她苦夏,总是睡的不好,又爱黏着母亲,她睡在她身边,轻轻替她摇着扇子的声音。
一下,一下,很轻微。她闭着眼睛,数着扇子摇动的声音,总是很快就能睡着了。
父亲是从来不管她的,她的童年里似乎只有母亲和姐姐。那时候她们是这世间最爱她的人。
“娘,我知道,这一辈子,您是受了大委屈了。爹既做不好我和姐姐的爹,又做不好您的丈夫,总是惹您伤心。他这一辈子除了他自己,谁都对不起。”
“所以您才害怕我和姐姐嫁的人家门第不够高,或是要过夫妻分离,又没有娘家人能撑腰的苦日子,重蹈了您的覆辙。”
“沛娘她当年其实说的不对,您想让我嫁到宣瑞伯府去,不是因为您还需要外祖母替您撑腰,您只是觉得您可以为我撑腰,只要有您在,舅舅会听您的话,他们不会欺负我。”
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她的丈夫,望着他笑了笑。他也对她笑,举起言哥儿的小手和她打着招呼。
她忽而想哭,到底还是忍住了,又回头面对着她母亲的墓碑。
母亲这一生,除了她和姐姐这两滴血脉,其实也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她将她们视若珍宝,所以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们身上。
她接受不了女儿要长大,有自己的想法的事实,接受不了她深爱着的女儿有一日会与她离心。所以才变得如此偏激,行差踏错,所以这样早便离开了人世,她们还来不及和解。
“可是女儿还是要说,我的相公真的很好,他和爹也完全不一样,纵然我们也有分离的时候,如您担心的一样,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叫我伤心过。”
“即便没有您撑腰,万家人也没有欺负我。”
“万家的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好,婆母将我看作亲女儿一般,如您一般包容着我的任性,我的不懂事。我生言哥儿的时候,五妹妹在房中陪着我,只有婆母等在外面。”
“其实我痛的迷迷糊糊,多想您也能在外头等着我。想跟您忏悔我小时候的不懂事,惹您伤心的那些事。可惜您没有。”
“那时候我其实也很怨您,和您赌气,您既然不愿意见我,那我也不愿意见您。可是我做了母亲,那样天崩地裂般的痛过一场,才明白做母亲究竟如何不易。”
“您也是痛了这样久,才把我生下来的,我实在很不孝。”
火盆中的火焰太炙热,烧的她的眼睛有些疼。她哽咽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前一阵子我遇见了祝家的元娘,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如今都做了人妇,已经不似年少时那般意气,总把彼此当作仇人。她其实过的不大好。”
“同样是青梅竹马,常毓君待祝家元娘是三心二意,对我也一定如是。您应该明白的,所嫁非人的那种痛苦。”
忽而起了一阵风,吹熄了她面前的烛火。火盆中的纸钱仍然在燃烧,灰烬向上飞舞,一直飞到她到达不了的地方去。
她以金纸为引,将火盆中的火苗重新引到了蜡烛之上。
她笑了笑,继续往盆里添着纸钱。“您又发您的大小姐脾气了。您留在钱庄里的那些首饰和银钱,我和姐姐都已经收到了,您总是为我们打算。先人手泽,我们都会好好珍藏。”
“而父亲他从前抵押了您的嫁妆买到的那些古玩字画,如今也都赎了回来。他如今没有妻子,公中也就只按着他成婚之前的月例供给。”
“如今的徐家二老爷,连请朋友吃一顿饭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对了,有一次相公和我开玩笑,便说我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小姐脾气。我后来想了想,也不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脾性,其实我是十足十的像了您。”
“不高兴的时候,不管不顾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可是您不该伸手去害五妹妹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是有做错,那也是因为我,您不该恨她。”
辗转知道这件事以后,她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五妹妹。
十月怀胎的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有多重要,她不会不明白。所以母亲这样做了,才更令她感到羞愧。
这么多年的姐妹,好像做姐姐的那个是沛娘,她都是一直都在被她照顾着。
帮她看清了常毓君的为人,也帮她嫁给了她的心上人,却反而因此招致了她母亲的怨恨。那样狠毒的布局,她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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