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知情知趣的妹妹,还能给他出馊主意,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祭祖之时,大人们站在队列前面,小辈依着次序站在后头,前面的人念念有词,沛声就朝着她使眼色。
沛柔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淘气,这时却并不依着他。“五哥哥,祠堂里你也敢淘气,不怕被三叔父罚跪祠堂么。”
沛声就挤挤眼睛,“我爹每次一生气就说罚我跪祠堂,可我倒是还真没跪过。”
“跪祠堂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又冷又饿,膝盖还疼呢。”沛柔小声道。
她想起前生有几次沛声被罚跪祠堂,回来时还是她给他上的药。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瞻前不顾后,只要人生快意,并不计较得失。
所以前生他居然会喜欢何霓云这样的女子,她实在想不透。
是啊,前生沛声究竟是怎么遇上何霓云的?
沛声有些不屑,“说的好像你跪过似的。”
上一世她还真就跪过祠堂,甚至曾经被父亲惩罚连着跪了三天三夜。
彼时正是京城时疫最严重的一年,她从齐延的小厮那里听闻他也染上了时疫,并且高热难退,几乎有了下世的光景。
她本该是六神无主的,却忽然想起之前偶然听见的城外古刹有高僧,最善治时疫。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半夜去马厩牵出了她心爱的枣红马,偷拿了父亲的令牌,独自一人出城去找高僧求药。
那一天还是朔日,即便有星星,夜晚也还是黑的怕人。她原来是极怕黑的人,只是凭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居然也就真被她找到了那位高僧。
可高僧毕竟是高僧,她求了许久,以权势威压、以财帛利诱,都没能使得他松口。
最后她就跪在山门前,一跪就从破晓跪到了黄昏。膝盖的疼痛收拢了她心里的茫然无依,对齐延不知所起的爱慕就是她的支点。
跪到恍惚时她甚至想,若是求不到药,齐延就这样死了,或者她也可以就这样去陪他。
高僧的态度在黄昏后却忽然松动了,给了她救命的药。
她向高僧道了谢,狼狈的站起来,又一刻不停的策马狂奔去了齐家,把药交给了齐延的小厮重乔。
回到定国公府时,上上下下全乱了套张罗着要找她。扬斛和丫头们全跪在翠萼楼前,几乎要被上刑。
可她根本没力气解释,一向对她温言软语的父亲气的发疯,当下就要押她去祠堂里跪着。还是太夫人发了话,让她先歇息一天再行责罚。
她一觉睡的黑甜,到第二天黄昏才醒过来。父亲很快又来问她出府的这一日究竟去了哪里,她自然是不肯说的,跪祠堂也是她应该受的责罚。
她就真的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期间柯氏不断的来嘘寒问暖送食送水。一方面是展示她作为慈母的关心,而另一方面恐怕是怕她断水断食晕厥过去,父亲心软免了责罚。
跪祠堂毕竟是比跪高僧要好得多了,不必受日晒风吹,也不必跪自有纹路的青石板。
她就跪在柔软的蒲团上,看着面前的牌位。上面都是徐家的先祖,建功立业的男人们,和他们的正室夫人。
当然这里面不会有她那时引以为耻的亲生母亲。
跪在山门前她听着大和尚讲经,听着佛法纶音,就求漫天神佛保佑齐延;跪在祠堂里她一个人守着跳动的烛火,守着无边的长夜又求她的祖宗们。
最后齐延当然是活了过来,娶了她又休了她,她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还是他,真讽刺。
她有时候想,自己和齐延之间的牵绊那么多,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当时实在求的太多了,以至于两个原本不该有姻缘交集的人却成了夫妻,命运的红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只好快刀斩乱麻。
她求来的药也不知道最后他喝了没有,有没有起作用。
他从来没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或许那高僧也不过就是江湖骗子,给她的只是寻常草药,齐家的人随手拿起来一看就弃之不理。又或许他曾经喝下去,病好了,却实在是厌弃她,甚至都吝啬一声“谢谢”。
前生她是死在齐延的怀里的,他最后还是找到了她。
临死之前他给她的温情和泪水,不过是对将死之人毫不费力的欺骗,是他会平等的给予所有人的一种同情。
就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幸而她微低着头,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五妹妹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什么。”沛声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
“我没事,不过你若是再说话,可真要被罚跪祠堂了。”都是前生魂梦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避开的人,今生也不必挂念太多。
祭祖仪式很快就要结束了,明日是除夕。
昭永七年即将成为历史,她也会迎来新的一岁。
第11章 除夕
翌日便是除夕,宴席就开在太夫人的松鹤堂里。因为都是骨肉至亲,也并未分男女席,只是按着辈分,小辈们在大桌旁另开了一席。
沛柔往大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夫人坐在上首,左右两边是父亲和二叔父,再次是三叔父和四叔父。
太夫人向来是不要媳妇们立规矩的,因此三位叔母皆已在座,惟有柯氏仍在一旁看着仆妇们忙碌。
她今日穿着胭红色的缂丝褙子,用金线绣了缠枝花的纹样,在灯光下看来华美异常。
下面穿的是杏黄色十六幅的湘裙,却是绣着和褙子一样的胭红色缠枝花,交相辉映。头发挽成牡丹髻,插着一只红宝石的牡丹花簪。
这一身装扮显得她越发老成,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或许是怕仆妇看她年轻,压不住场面,又或许是想和父亲站在一起看起来更相配些——父亲毕竟大了她将近有十岁。
四房的双胞胎过年才满五岁,因此还有乳娘服侍,其余的孩子都满了五岁,皆在席面上坐好预备开席。
近了年关沛柔就让李嬷嬷在太夫人拨给她的下人所居住的小院里休息,她开始执意不愿,还是太夫人发了话她才同意。
年节下有许多事情要发落,柯氏免不了常来松鹤堂向太夫人请示,她不想李嬷嬷时常出现在柯氏面前,毕竟前生柯氏曾经对她下过手。
海柔便挨着沛柔坐,才静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和沛柔咬起耳朵来。
因见二叔父夫妻并未因为之前的事吵闹起来,太夫人便令她仍搬回了父母院里。
海柔虽然只是在松鹤堂里住了两日,小孩子心性,见沛柔不与她争锋又玩得到一起,和她的关系却是实实在在要好了起来。
沛柔想起上一世她们一同相处了十余年都几乎没有过完全和睦的日子,一时有些唏嘘。
前生她和海柔的关系直到彼此都出嫁为人妇,生活颇觉不易才缓和起来。
海柔比她大一岁,前生也比她早一年出嫁,夫婿是宣瑞伯世子常毓君,也是她青梅竹马真心倾慕的表哥。
她对他的心思,比前生沛柔对齐延还要昭然若揭。
她只和这位堂姐夫见过寥寥数面,对他并不甚了解,在海柔和她有限的叙述里,他对她也是有情的。
从年少时的一枝花,一首诗,到成婚后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不过每当海柔对她说起这些,她总是很容易走神想起齐延。
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马球场初见他曾救了她,婚前的一切都是她努力去迎合他。她捧着圣旨不情不愿的嫁入齐家之后,连心平气和的日子都很少。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可是她却实实在在的看到了海柔的结局。
成婚两年之后,海柔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一日日的瘦下去,因为她只能看着她的夫婿去和院子里一直虎视眈眈的千娇百媚的女人们风花雪月。
她怎么能不瘦,最后人瘦的不成样子,只剩下腹部诡异的凸起。
她前生最后一次见海柔就是在她生产那天,一个不知死活的妾室插着她丈夫亲手打磨的玉簪去给她请安。
从来也不知道隐藏自己情绪的海柔居然也学会了不动声色,笑着打发那妾室走,只剩下她和沛柔两个人在内室里说话。
她从海柔的话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绝望的情绪,她说她以为她和她的丈夫已经足够两情相悦了,可她一有了孩子,他就迫不及待的给她院子里的丫头开了脸抬了姨娘。
有时候想想这种情分又算什么呢,还不如从没有过,嫁一个普通的男人,若他好,就和他携手过日子;若他不好,就只照顾好自己,总强过如今这样,笑不是笑,哭却也不想哭。
她吃力的站起身来,推开窗,去听窗外传来的男子的声音和女子的娇笑。
沛柔至今都还记得她那时的背影,这个场景也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
只是海柔最终也没能藏的住,动了红,早产变难产,留下一个瘦弱的男婴就撒手人寰。
那一天沛柔一直在宣瑞伯府呆到了半夜,生命突然湮灭的感觉太震撼了,让她完全忘记了要遣人去给二叔母常氏报信,给齐府报信。
等她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府里,迎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指责。她不想和她们争吵,她突然觉得很厌倦,她发现眼泪是抹不干净的,而有些人的心或许也永远捂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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