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氏理着她的长发:“四儿你放心,我同你哥哥一定想个万全的法子,你只要好好演一出戏,等你从青州回来, 便不再是二爷屋里的侍妾,而是我早年生的第一个女儿!”
“唔?”孟柿用脸拱着郗氏,小兽找奶一般。
娘亲做主, 她也不那么担心, 幸福就是的了。
“可是,娘什么时候生过另一个女儿了?”
郗氏娓娓道来,“自然是没生,当年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说是一心要和青州郗氏结亲, 不愿娶当地的小姐,其实是因为当时显庆伯家的小姐看上你爹爹, 伯府门风不正,出过私逃的小姐,这两位小姐乃同母所生,性格偏激妇道有亏。
她有几分美貌, 原本是想入选三王妃的,但被你大祖母的女儿压了一头,落选了, 退而求其次,看上你爹爹了想下嫁过来。
当时郗孟两家刚开始谈婚嫁,意向明确,两地相隔远来不及操办,你祖父一咬牙便对外称已经结了,举家筹备了十几日,选了个吉日,披红挂绿鞭炮灯笼吹吹打打一番,你父亲迎了个丫头假扮的我拜堂成了亲,显庆伯知道后仍不死心,说让女儿娶个平妻便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连三王侧妃都不肯,如何肯做你爹爹的平妻,一旦嫁进来必然要靠着家世逼我让贤的……”
孟柿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那样儒雅的祖父也有胆魄手段做这样的事。
孟续成亲自伺候两人,倒茶水端点心,然后坐在床边椅子上安静听着。
“你祖父说太不巧了,儿媳妇当月便有了做床喜,孟家有家训,怀孕生养的媳妇受优待,永远不得休弃,除非亡故方可续弦,我居然“怀孕”了,那是天大地大没有肚皮大……”
“等我真的嫁过来,那第一胎已经快生了,若生了嫡长男声势便太大了,不好收拾,便说生了个姑娘,我日日假装坐月子,借了个农家的孩子在院里哭了几天,很快说青州家里祖母日夜思念孙女,几乎哭瞎了眼睛,我为尽孝道,便将初生的长女送回青州去陪伴,那时孟枝已经四岁了,这个便行二,叫做孟栮”。
“如今,便借她的身份给你了”
孟柿听了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随后也涌上一层不清不楚的落寞,只有她本人能体会的滋味,身份还是孟家女儿,但脸孔身体却来自另外一个人,将来即便堂皇从家里走出去,还是有很多人看着她会叫桂小伴……即便换了孟栮这个名字。
她并不是不感恩,能重活一遍已是无上的福泽,只是单纯有点黯然落寞,留恋孟柿那个名字,那个无忧无虑聪慧活泼的少女近十五年的人生。
但眼前重得了母亲的疼爱,还是很幸福的事,她翻个身,贴着母亲下巴问:“这么多年没人见过二小姐?大家不疑心吗?”
郗氏道:“自然是疑心的,也有亲戚问起,不过,只要家里人众口一词,大家再做做戏,青州你大舅那里也配合一下,大约就无事了”
“可是,大姑姑那里,祖母那里可不好通融,大姑姑是不会肯让桂小伴成为孟栮的,还有……爹爹”她苦恼的抱住郗氏的胳膊。
以后她换了身份住在家里,顶着桂小伴的脸孔管孟燕集叫爹爹,他不得羞愤而亡?
这时候孟续成插嘴了,“四儿何必想那么多,比起你能回来,那些麻烦又算的了什么?祖母大姑姑那里我去磨,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我肯定能办成,至于爹爹,一开始就别见面,等娘亲慢慢的跟他说通了,他也只得接受,反正按孟栮的年纪也可以出嫁了,尽快给你定门亲事!”
郗氏一想到爱女刚活回来又要嫁人,舍不得,“亲事不急,在家养个两年好好找一个再说”
也不怕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
郗氏一秒也不想离开女儿,说的累了哭的虚脱,便拥了宝贝儿歪在儿子床上睡了,孟续成给两人盖上被子,放了帐子,带着满心的感慨嘘唏自己去了书房。
迷迷糊糊睡到近凌晨,孟柿梦中觉得被一样东西在头顶狠扎了一下,挺疼的,伸手一摸湿而黏,竟然出血了,意识到应当是郗氏常戴的虾须簪扎的……
她想睁眼,却觉得脑袋异常沉重,眼皮像被粘住了一般,用尽力气手脚都动弹不得,而脑海里却传来一个仿佛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清寥之声,似女又似男,似凉又有些暖,那人在说:还一滴亲血,消一世业病,好自珍重……
那声音由轻而重,最后如洪钟铙钹在耳边回旋,孟柿大汗淋漓叫了一声踢了一脚,才挣脱,终于睁开了眼,刚要动,身边有人先动了一下,一个带着迷糊的声音问:“嗯?四儿醒了?”
孟柿一睁眼便看见郗氏关切的脸,太好了,不是梦,她看着母亲软软的叫了声,伸出手臂搂她的脖子,郗氏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擦她额头的汗,又摸摸她的额头,惊喜道:“不烧了!真的不烧了?芦花婆你来摸摸看,四儿是不是退热了?”
芦花婆跑过来反复的摸,“真的不烧了!太太!”
声音里也满是狂喜,随后对着床边的人道:“快去,小姐退烧了,瑞雪去绞热热的巾子来给她擦汗,香草去炖她最爱汤面,煮烂烂的不要放油,她肠胃弱”
“千春!你去拿替换的干净衣裳来!”
什么千春?
孟柿一愣,千春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嫁人走了吗?还有,她没发烧啊?……这里,哎?不是孟续成的屋子!
她睡的是自己的床!她最喜欢的鹅黄色米字纹纱帐,嫩得像刚开的月季!
再看郗氏,她样子更年轻一些,穿着枣红色寝衣,一脸疲乏,嘴皮都有些起翘,屋子里一股药味,窗帘拉的密不透风……
最后看自己,手臂细瘦可怜,穿着孟续成从祥福绸庄买的粉橙色料子做的衣裳,后来她越来越瘦穿了晃荡,还吐了血在上面,千春就悄悄把它烧了。
所以……
“娘,给我镜子”
郗氏听了一怔,“要镜子做什么?你如今脸色不好,等病好了再照吧”
“要镜子,给我镜子”
她两手撑着床自己坐了起来,头确实有点晕也没什么力气,但身体并不像之前那样沉重。
郗氏看着她自己坐起来,有点不敢相信,看一眼身边的婆子,她从妆台上找了个椭圆的靶镜给她,孟柿手儿颤抖心里狂跳嘴皮哆嗦,看了一眼,整个人就一震,再看,脸色刹那间一片白……
郗氏哄着,“好了好了,收了吧,很快会胖起来的”。
孟柿慢慢睁大眼,眼泪夺眶而出,苍天菩萨保佑,她孟柿,又回来了!
回到了十四岁半的春天!
回到了转入病重前的那场寒热,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这场寒热持续了两个月才拖垮了身体,而今天,她退了烧,重新坐在床头,记起当时烧得最迷糊时,郗氏衣不解带亲自陪了她两天,给她喂药擦身抱着她哭,两天下来自己也累脱了像……
郗氏看她呆愣愣的,还在安慰她,“瘦了不要紧,等病好了就又白白胖胖的,我儿最好看啦!”
汤面和药同时端进来,香草问:“先吃汤面吧?”
郗氏接过来想亲自喂,孟柿摇头,“孩儿可以自己吃,娘亲,你快回房去歇息吧,吃完了我也好好睡一觉,孩儿,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是真的,她除了觉得还有些气短,浑身的骨头却不再疼痛,而且,整个人有从泥潭里爬出来去了重负的感觉,铮铮向上,她饿坏了,一碗汤面连水都喝掉,千春扶着她站了一会儿消食,窗外阳光灿烂,才看了一眼芦花婆就扶着她转身,“久病之人莫要一下子去看太阳,眼睛会疼……现在可以喝药了,不烫了。”
她接过来,那熟悉的令人反胃的气味先是刺激了她一下,这药,她少说喝了几百碗!一怔,眼泪掉了两颗在碗里,芦花婆道:“再去重新熬一碗”
孟柿摇头,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好像也没那么恶心!身体的反应真的没那么糟糕了!不禁想起苏醒前梦里的声音,还一滴亲血,消一世业病!是真的吗?
这是老天恩赐了她再一次重生的机会吗?一定是的!
所以她要快快好起来,孟续成为她买了个极品七宝如意簪,打算在及笄礼上插的,上一世她十五岁生日时都下不来床,自然也没有举办,辜负了大房祖母特地请了三王妃最好的闺友,正一品诰命的李夫人来为她做赞者。
现在,她不但可以有盛大的及笄礼,还来得及阻止一些不好的事发生。
还有邓括!
一想到他,她的心脏砰砰跳,几乎要晕厥过去,脸上一阵异样的红晕,芦花婆吓得以为她又不好了,忙搀她回床上去。
她记得高烧时,邓括陪着孟续成来看过她一次,还带了许多小玩意逗她开心,后来大约有要紧事走了,直到她去世都没再看见他,等她变成桂小伴抬进来后,偶尔从下人嘴里听说,真是看不出来,七爷在四小姐的丧礼上居然红了眼睛!
上一次做孟柿,身体不好不敢期待未来,又畏惧两人辈分差异,但是经历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换,她没什么怕的了,来日尚多,一定可以再得到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