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也不在意,对着萦枝小厮笑,“还好萦枝公子可算是来了,王女已念叨多时盼着呢,公子里面请。”
萦枝闻言,仿佛才注意到一旁有人般,悠悠扫过一旁面带笑意的杏,公子傲气压在眼角,漫在眉梢,极安静的说道,“真是热闹得紧。”
杏微微一点头,算是应了,回笑道,“热闹归热闹,诸位公子却是一个也少不了。少一位就如同剜去王女心头的肉割舍不下不是。”
也不知萦枝听下去没有,进了阁,灯火辉煌减不了公子周身光华,南湘只觉得四周的烛火随着萦枝走进卷起的风瞬间一暗。
崇光泛彩,难以描述。萦枝一挑眉,身旁的火烛又是一颤,南湘便知道他意思了,下桌亲自引他坐下,笑道,“你一来,无论多亮的灯火烛光都好似被压下来了一般,许日不见,萦枝的兄的灿烂度是日见增长啊……”
狭长的眼轮望来,瞥来一个眼风,南湘冷汗潸潸而下,见萦枝不笑只有尴尬的收回手,吐了吐舌头,倒引得萦枝好笑起来,“你就别在再跟我混扯了,好王女,您也知道许日不见是什么意思?萦枝真是意料不到。”
嘴里夹枪带棒的,可手里的劲放得温柔,毕竟是欢喜,是眷念,是满心的舍不得。
南湘心中妥帖,可不知为何,身上寒毛突然一竖,正是阴风从洞开的门那一阵猛吹,耳边人声,南湘苦了脸,她知道是他来了。
“衣衫儿叠成堆混成了山,引来小奴家一挑一拣。几下子,移了山,去了角,小奴家俏眼含泪,啊那小脚一跺,任你衣衫成堆,不如意……”
再抖。
“亲亲的小湘儿啊……,生的几分心肠竟是舍得一面见了——”
寒了寒,进而忍不住失笑,这又是哪里挖出来的曲调,不愧是这神叨叨奇怪怪的浅苔——黑衣黑发黑眸,顺着杏的通报声走进来时,仿佛一席黑影漫进屋中。瞧着他混不着感情的跨过门槛,老神在在,嘴里却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从上到下这么一瞧,这是好笑得紧,——可一点泪痣,衬着宝相,更显庄严。
寻了张空位便坐下,一身的黑还披着的散发坐在一屋子的灯火灿烂明丽璀璨中,不是一般的奇怪。
南湘看得身上寒毛起,周边的人见这游魂一样的人影晃进来都无甚惊奇,元生笑得肩膀一抖一抖,颤着身子忍笑忍得辛苦,一边笑一边凑到南湘耳边不知嘀咕什么,引得南湘也跟着贼笑起来。
萦枝却浑然不觉,扫一眼便垂下睫毛摆弄着自己衣衫上缀成串的珍珠,只看南湘一会又独自出神一会,不在意也不上心。倒是坐在他身边的董曦,见这家伙也不束发就这样散漫着来了,微微笑了笑,便伸手取下自己头上一支纯白玉别无雕饰的簪子,站在浅苔背后细心的替他挽了挽。
浅苔一把秀发有如绸缎,梳起来更是好看,浅苔试着挣了挣没挣脱,便由着董曦摆弄,只嘴里还是神叨叨的啊啊啊,也不收敛些。
南湘听着浅苔在那念,一边瞧着浅苔梳起发后那秀丽的脸颊弧度,一边叹这人怎么生的,这么漂亮又这么脱线,居然还一脸端庄可以装和尚……
一边是元生小孩儿心性喜欢凑趣同浅苔一起逗笑,一边是董曦体弱捂着嘴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浅苔坐在董曦身身边,哼哼唧唧一面不停手的替董曦拍着,一边是萦枝即便是带笑,也还是傲气得带着贵气的眼角,南湘只觉周身图画一般,心中欢喜。
呷口手边泛着淡香的梅酒,挟着筷子拣些冷盘里的小菜,心里暗自还估摸着,还有几个人,都这么晚了,咋还没来——
正在心里咕哝着呢,倒听着外面是一叠声的通报连着通报,“茗烟公子到,白莎公子到。”
听见陌生的名字,南湘心头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茗烟,茗烟,名字不熟,仿佛还是听得杏提起过几次,啥将军之子武学世家忠良之臣,不知生得怎么的虎背熊腰宽膀广肩膀,想着想着,南湘只觉一阵感触涌上心头:终于有正常的,符合她审美观的,阳刚而不阴柔,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南湘忙抬头,往门口灼灼望去——
第62章 热闹夏日祭,天上人间情一诺(四)
英雄儿女两相照,只唱得一曲天荒地老。家宴素不佩剑,习弓完毕的茗烟摒退身边替他携着箭筒的龙泉,自己走进里屋,脸上尚有微汗未拭。取剑,拭汗,沐浴,更衣。
等茗烟自行处理完时,杏已遣人来催过几遍了。
闲行出门时茗烟是从不乘轿的,只见得一少年脚不点尘,几不落地,远远望去,只觉得茗烟在行走时仿佛是飘浮一般异常的轻盈。
身边小厮龙泉是茗烟亲从茗府带来的,神情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只是身旁人都跟不上茗烟脚步时,只有他大概落后一步的样子,紧紧跟在前面身影异常轻捷的少年后面,——“少爷,您不必如此赶急,杏管事并没催您很紧。”
他并不称公子,反倒把茗烟当成还未嫁入王府的年轻少爷。
王府极大,茗烟独居的庭院离梧桐栖凤阁很是有番距离。龙泉声音不大,顺着风吹来却异常清晰。
听在耳中,左耳进了又顺着风从右耳出了,茗烟脚步未曾放慢,轻轻一跃衣玦翩翩又是一丈开外的距离,身姿如燕穿柳,如花化蝶,却觉得少了些什么,——多少的风姿眼中多少的豪情衣袖随风紧,若搁在王府姹紫嫣红中,都显得寂寞又扎眼。
江湖儿女,意气豪强。又有谁知弃剑松弓后,独看窗外花落水,万分寂寞。
天晚,月明,远远见得一片灯火通明,灿比天上宝境时茗烟才放慢速度,身边只有龙泉一人,其他的侍从气喘吁吁不知跟到哪边天去。
茗烟一身堇色衣衫,头上束发的冠不是白玉也不是黄石,样式如同弓横与乌发之上,其它再无装饰。
踏在石砖上,茗烟吐纳间无一丝乱意,脸如白玉不染一点艳色,少年眼眸带些阴郁,仿佛刚才急促疾奔的人并非自己。龙泉心道公子似乎是累了,倒不是脚程过远,可是心上背的东西太多,公子负得累了。
索性解开身上随身携着水壶,递了过去,见茗烟不喝,龙泉便自己抿了一口,却察觉身旁公子突然停下动作,放下水壶,却惊见满天遮月的蝶群,拔然惊起,如烟又如幕。
茗烟话不多,白莎生性娇懒,懒洋洋的走来,染了一片喧闹的夜,“呵……茗烟公子,多月不见还是如此英武矫健,让白莎好生羡慕。”
舒袍缓带间长袖曼舞,茗烟眼神寂寂如黯墨,人站在丛林中仿佛沉浸在暗色中,不曾离开过。
见茗烟只微微颔首,龙泉便上前一步,站在公子犄角处,不卑不亢的替茗烟应了问好,却不知这位为何不带一人,独自站在林丛中等着自己公子,意欲所为,不由得替他公子厌烦起来。
两人携伴而行,白莎笑得茫茫然,随意搭着话却不言及自己为何避开宴会独自在此等待,茗烟话不大多,一双眼晴沉在夜色中寂寂的散着光。一直走到梧桐栖凤阁附近时,却突然停了步子,笑看着茗烟,抿着嘴,唇角倒是带笑,“茗烟公子,今日我两倒是不约而同起来。”
茗烟不答,白莎倒不介意,细细拢了旁边的发,蝴蝶停在发边,映得笑意明朗处更见模糊,“都不想去,也不得不去,公子可是同白莎所想?”不等回答,白莎便自顾自接了下去,“或许公子更连一面也不想见她一见,所以来得这么晚……”
再笑了笑,眼眸深处晃荡着水波,闲花落地,白莎自得。茗烟看了看不远处,正是栖凤在望。
却听得白莎细细笑着,顺着茗烟眼神望去,轻轻道,“可为何奔赴得那么快呢?若是不相见,不思量,也瞒不过自己心罢了。”
“你今天兴致好像很好,话挺多。”茗烟貌似不解其意,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尚有龙泉远远跟在后面。
“呵,很久没人说话了。——想了想,也只有你可以说。”
白莎踏着月色走来,笑得凉薄又安逸,眼眸中点着万般色泽,缓缓走来,留得一地华彩。
等一对璧人一前一后进阁时,又有多少人知道这路上一段对话,南湘只知道白莎摇摇进阁时,顷刻间,见万花齐放,璀璨璨花鲜艳,从各处角落涌出来,也比不过白莎衣袖摇摆间那抹万般的色泽。
被侍从引座,坐毕,白莎笑意模模糊糊如水倒影,打量着周身,灯火明丽,丽人托腮微眯眼望来。南湘见他坐在董曦身边,一鲜艳如百花怒放一清淡似明泉清澈,正是亭亭一树碧桃花,好不美丽,心里也喜欢。欣赏之余,她只对那将军之子茗烟怀揣万般期待,却不防备她落入了一双眸子,呼吸一梗。
——那眼睛,南湘心如同被针扎一般微微一怵。
茗烟眼睛未曾在南湘身上多停留,晃眼间便挑眼望向远处潺潺流水,等少年转眼时南湘才觉得那种浑身被冻结的感觉猝然消褪,暗自心惊,怎会是这样的人?
少年唇边眉梢俱是阴沉,一种沉郁满在眼角,纠结在略带涩意的下颌之上,仿佛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浸在痛苦之中,又强自按捺下去,一片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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