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灵在即,有关立长立嫡还是立贤的问题,又是一番争吵不休。
云容海站在一众朝臣里,本着不说不错的原则,垂着眼紧拧着眉,见年过花甲的尚书大人声嘶力
竭地分析嫡长,很想问他一句你说了半天到底想保谁。
灵枢殿里先皇遗体尚未盖棺,文武大臣差点打起来,维护宫闱的禁卫军成了专职拉架的,堂堂皇室,乱得可笑。
眼见日头过半,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吵泄气了,直接提议“抓阄”继位,老臣们连连摇头:“荒谬!一国之君岂能如此儿戏!若叫邻邦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先皇在天有灵,想必自有决断,将三位王爷并四皇子的名姓写于竹签上,由人代劳,摇出来哪个便是哪个,也省的谁都有异议。”
“不妥不妥,长幼有序,怎能视规矩如无物。”
“那你倒是说,到底立谁?”
“于理,自然是晋王爷。”
“皇后娘娘尚在此,怎能越过嫡子?”
“先皇生前极其宠爱四皇子,若让四皇子继位,先皇泉下有知,必然也瞑目。”
“如此说来,宁王也曾蒙先皇厚爱,一样能继任!”
宁王身份尴尬,满朝皆知,也不知是谁提了这一句,一时间灵堂之上鸦雀无声。
作为当事人,周祈显得过于平淡,以致众人都拿捏不准他的脾气。
周祈抬头环视着目光闪躲的众臣,仿佛是刚刚才注意到有人说自己,顿了一下道:“我记得父皇向来有记日志的习惯,既然大家统一不了意见,不若在父皇亲笔书信里寻个说法。”
周越闻言,也道:“父皇近年身体有恙,想来不会对储君之事只字未提,就依我二哥所言,以父皇亲笔书信为准,如此大家都可心服口服。”
周靳原本已安排好人,瞅恰当时机出来作证,将自己藏在大殿牌匾之后伪造的遗诏公布于众,没想到周祈忽然提起日志一事,一下有些慌神,倘若日志上真有说明皇位人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岂非要付诸东流,当即反对:“皇位之选,事关重大,父皇私下所记的东西,难免偏于感性,或许并未考虑大局,作为遴选标准,实在太过草率。”
“大哥对皇位继承有什么误解?”周越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扬起的唇角,透着不羁,“君是君,臣是臣,君想立谁,臣还能有异?那不然皇帝交给在场的各位来当算了。”
周越话音一落,一片大臣连连后退,万不敢想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一通商议后,终于决定由先皇的近侍太监郭鹏去御书房取来日志,当着文武臣的面一一宣读,无人不是竖着耳朵悬着心在听。
“朕近日有感大限将至,然朝中事务繁多,不敢懈怠。储君之位一直未能商定,实乃一心病。朕之四位皇儿,皆是人中龙凤,资质不凡,然论帝王谋略,当属长子周靳无疑,加之立长乃自古规矩,朕思虑再三,亦有此意。”
郭鹏将最后一个字念毕,殿内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也有人暗地不解,包括周靳本人。
周靳历来有长子的风范,也一直致力于有所建树得自己父皇的青睐,可多年以来,无论他做多少做多好,父皇也从未表明立他为储的意向,所以他才……
周靳握紧了拳,眉间神色复杂多变,对于不期然到手的东西,显得有些犹疑。他知道周越素来不屑于搞手段,周祈常年待在自己的封地,得知父皇驾崩的消息才回来,御书房早就被他的人看管严密,也不可能有人去搞鬼,难道真的……父皇真的是属意于他?
在可见的事实面前,人都会不自觉说服自己去相信。周靳接受了这个认知,便觉得自己是众望所归了,先前筹划的那一大堆,都比不上此刻大权在握的感觉。
争执了十来天的皇位人选终于落下了帷幕,无论这个人能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也不重要了,精疲力尽的大臣们暗暗吁了口气,都想回家瘫一阵子。
大位既定,之后移灵出殡的事还得继续操持。
周越原本要回翠微宫同皇后商议,看见站在外面的周祈,脚尖一转走了过去,“大哥就这么轻而易举得了皇位,二哥服气?”
大概比两位兄长小几岁的缘故,又自小长在京中,周越的话问得有些幼稚。
周祈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不过眼里蔓上一抹笑意,“有什么不服气的,总归不会是我的东西,早点张罗完,我也好回自己的封地继续当个闲散王爷。”
周越跟周靳的相处时间最长,他哪会不知道周靳是个什么瓤儿的,嗤了一声道:“怕是到时候他不会让你走呢。”周越见他不语,只直直盯着大殿那里,也不由跟着伸头,“二哥看什么呢?”
“只是在想,大殿的位置真够高的,皇宫各处都能看见。”
周祈说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周越笑道:“一百八十阶呢,上朝的那帮老骨头哪天不是嗷嗷叫。”周越再要接话,就见周祈摆摆衣袖走了,不禁道了句“莫名其妙”,自己反而站在方才的位置,瞭望着远处巍峨的大殿,看着看着便似想到什么,兀自笑了起来,让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摸不着头脑。
“爬得高才摔得疼,看来这京中还会有有趣的事。”周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摇着扇子连步子都迈得轻快起来。
皇宫的朱墙碧瓦折射着霞光,流光溢彩,投下的阴影似乎也比别处暗沉。在光都透不进的冷宫之处,总管郭鹏行色匆匆,沿着一旁花木错乱的矮墙闪身进去,本该是冷宫妃子们呆的地方,周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郭鹏一改木讷的神情,浑浊的眼里涌现一丝莫可名状的情绪,语气显得急促:“王爷!”
“大哥的耳目也就疏于顾及这里了。”周祈看着外面荒草丛生的院子,与金碧辉煌的皇宫格格不入,几乎没有一丝人气,微垂了眼,“郭公公何事急着找我?”
“老奴是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王爷。”郭鹏自衣袖里拿出一枚通体黝黑的钥匙,仿佛承载着什么重要的意义,双手捧着递向周祈,“老奴知道,先皇一直都很在意王爷,只是苦于说出口,这枚密钥先皇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王爷一直未回来……”
周祈接过密钥,摸着上面的纹理,表情有些嘲讽:“这东西如同烫手山芋,父皇真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
郭鹏张了张口,也不知如何代替永熙帝道明种种心绪,见他将密钥收进了袖子里,松了口气。
父子天性,血脉相系,便是外面如何说,宁王爷终究还是顾及与先皇的父子情分的,不然也不会筹划这一切了。虽然他并不明白王爷为何将晋王推上位,不过先皇曾说王爷最是心思敏锐,想来王爷自有决断,他完成了自己的事,也可功成身退了。
“先皇死不瞑目,一切……就拜托王爷了。”郭鹏退后两步,对着周祈深深伏了下去。
周祈低垂的眼里看不清情绪,蜷握的指结泛着青白。
郭鹏从冷宫出来,仿佛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正直身板进了灵枢殿,守了永熙帝的灵位一夜。
翌日一早,就有小太监发现郭鹏自绝在了先皇棺椁前,大臣们得知,都说他是个衷心的奴才,殊不知人的死都是带着说不出的秘密的。
第3章 现世(3)
周靳是天上馅饼砸个正着,敏妃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等周靳入主了主殿,首要就是找他理论。
“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保珩儿上位,如今却成全了自己,你叫我再如何信你!周靳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这位子可以坐得安稳,你若想过河拆桥,我也不怕鱼死网破!”敏妃先时还怕被人听了墙角,说到最后越发不愤。
周靳听她语出威胁,眼神冷了冷,转而又温言软语起来:“你这话说的,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珩儿还是我的骨肉,这位子我坐和他坐,又有什么区别?”
“你别当我傻!”敏妃依旧铁青着脸,甩开周靳的手,“珩儿的身份注定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倘若走漏一丁点风声,哪还有我活命的机会!皇位和王位的区别,王爷想必也知道。”
“以往传位给自家兄弟的也不是没有,我就是不戳破这层身份,一样能给他无上荣耀。”
敏妃斜睨着他,“皇位坐久了,你还会轻易让出来?便是到时候的文武百官,也不肯全依你。”
“血浓于水,我岂会弃他于不顾?你现在跟我内讧,万一再便宜了别人,往后的荣华富贵才是跟我们半分钱的关系都没了。”
敏妃自知跟周靳合谋的桩桩件件都是杀头之罪,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除了依附周靳,也没本事独身支撑,得了周靳几句保证,就消了气。
“你现在可是金口玉言了,别昧着良心欺了我们母子。”
“今日的事也是我始料不及,那遗诏你也是看了的,我何曾诓骗过你?”
到嘴的鸭子飞了,敏妃心尖上的肉都疼,怕往后再来个措手不及,便要求道:“你不如早立一道圣旨,言明把皇位传于珩儿,日后也免得麻烦。”
周靳摊开插着的手,道:“我倒是想,可圣旨不盖玺印,犹如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