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若拿起笔,仔细端详片刻,认出这是宋亦特意给易清做的笔,笔尖是硬的,不同于毛笔。
她放下笔,拾起一旁的信,一眼看到纸上开头的“殿下”,扶若心中一喜,瞬间就知道这是易清给她留的信。
于是她展开,细细读到。
殿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封信,但我猜想,那时候,我肯定不在靖城里了。
说实在话,我是很懵的被小陆带回府,你也许以为我跟他们走,是逼不得已,是听他们的“胁迫”。
其实不是的,我听到小陆说的那些话,第一反应就是迷茫,然后就觉得,我得跟着他们离开。
你要杀了小亦,我不能让他真的死在靖城。只是殿下,为什么呢?小亦还能威胁到你吗?
小陆说,成新的死是你下的令,这个我之前猜想过,毕竟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比较危险,所以我没觉得你做的错了。
我之前的世界里,杀人犯法要坐牢,所以我觉得杀人不对。但是这个世界不一样,如果你不杀人,就会有人杀你,所以我想你下令杀了成新,不是你的错,你有你的不得已。
殿下,我确实很笨,我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我在之前的世界里,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也就是你们这里书院里的人。
我还是个孤儿,没跟你说过,是怕你同情我,我学习也不是很好,属于有心无力的后天勤奋努力型。
活了十六年,没谈过恋爱,没有过命的好兄弟,只有卖破烂靠退休金养我的婆婆,以及学校里面的几个泛泛之交。
我来到这里,遇见你,遇见小亦和小陆,还有公主府很多可可爱爱的下人,这是一个阶级森严,视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
可我一点委屈都没有受过,甚至比之前的易清过得还要好,是因为你,我知道。
你是大雍万人之上,一手遮天的长公主,你想护住一个人,轻而易举,你想杀掉一个人,易如反掌。
所以殿下,我知道你因为有人骂我傻子,派人割了他的舌头;我也知道你因为有人暗地里意淫我,派人把他送去了青楼;我还知道你因为有人对我不敬,派人把他送进了牢里。
殿下,你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以为你喜欢郑裴的时候,只敢躲着哭,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为难。
我那时甚至告诉自己,没关系,易清,替身而已,要有抽身离开的勇气。
不过还好,你一直喜欢的都是我,是语文阅读理解零分的易清,是自小无父无母的易清,是没经历过风浪的易清。
我听过你好多的传闻,暴戾恣雎,疑心病重,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这是别人面前的殿下。
而我的殿下,会笑,笑得眼底倒影都是我;会捏着我的脸,无奈又宠溺的叹道“我的清清”。
殿下,你是尊贵如神邸般的长公主,而我拉你入了凡尘。你是我一个人的扶若,是天下的长公主。
那么,对我这么好的你,是怎么做到一边陪着我,一边想办法杀掉我身边的人呢?
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以前的易清,所以连带宋亦和陆见,是你想杀就杀的,不需要顾及我分毫的感受。
因为你知道我是别的世界的人,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你知道我唯一称得上是自己得来的,只有你。
所以在你眼里,我对宋亦和陆见所谓的重视,必然抵不上你一根头发丝。
殿下,你在有恃无恐,你觉得我会不在乎他们,你根本不屑于跟这两个人对比,在我心里的地位。
你是天横贵胄,天生的自信告诉你,你无须害怕,我必然信你。
你放心的以为,小亦死了,只要哄我几句,就会像成新那件事一样,我就不再多想了。
可是殿下,这不一样。
你仔细想想,小亦真的能够对你造成威胁吗?你杀掉小亦,只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吗?
其实我现在脑子思绪乱的很,我又不会写作文,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现在一想到和小陆走了之后,很久见不到你,我就舍不得。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殿下,你到底是喜欢活泼开朗爱笑的我,还是喜欢你一个人独占的我。
殿下,时间紧急,我得走了,你好好想想,如果我只有你,我真的会高兴吗?
还有,宋亦和陆见真到了罪以致死的地步了吗?殿下我一直喜欢你,但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想法。
殿下,我走啦,如果你一直“死不悔改”的话,那我们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了。
早点找到我吧,殿下,我舍不得你。
三页的信纸,每一页上面都有水印打湿的痕迹,扶若细细摩挲,不消多想就猜出是易清的泪。
扶若心尖一瞬钝痛,像是有把生了锈的刀在拉扯她,清清的话句句见血,全全戳中了扶若的心思。
其实宋亦不是非死不可,但她总不想有多余的人分去易清的注意,她希望清清只有她。
清清说她自信,也不是的,她也害怕,害怕清清觉得她残忍,可她的清清,对那些事情,居然都知道。
甚至还能理解她,清清说要尊重,她想试着反驳一下,仔细思量起来,派人刺杀宋亦,提前探清清的口风,她确实做的不对。
扶若活了两辈子,情啊爱啊都没碰过,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喜欢的人,却因为自己的固执,把人给弄丢了。
她两辈子没有哭过,这时候看完清清的信,眼里不觉有了湿意,清清说早点找到他,可宋亦安排的马车便通四方,连她的人都找不到一丝下落。
扶若有些挫败的靠在了椅背上,疲惫的捏了捏鼻梁,看着手里的信发愣。
说好要让清清眼底时常带笑,却害他哭了这么多滴泪,扶若你怎么舍得呢?
距离易清失踪近一个月来,扶若终于对刺杀宋亦,感到了一丝后悔。
那日,扶若在临渊阁呆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才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重新下令,吩咐所有搜查易清下落的影卫,找到人之后,传信给她,她亲自去接。
谁也不知道在临渊阁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殿下改变了处死宋亦和陆见的想法。
不过,这下落依旧难寻。
*
池栖到沧月州的时候,正赶上州里过丰收节,她回州的消息没有特意传开,但看到一群群百姓在城门口接她,心底那股感动,很难忽视。
“池大人,你回来了。”
“大人,这是我家母鸡新下的鸡蛋。”
“大人大人,还有我家才宰的猪。”
……
老百姓的喜欢最是朴实无华,没有钱财纠缠,池栖的马车上,一会儿功夫,就装了不少农家吃食。
易清和陆见进城里买东西,远远的就看到城门口的动静,不约而同对视相看,“这是哪家结亲吗?”
陆见眼尖,先看出了不对劲,“不是,像是有官员进城。”
易清一听,心里瞬间升起一股期待,面上隐藏的很好,“小陆,你能看出来是谁吗?”
陆见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易清,直接戳穿他,“别想了,不是扶若的人。”
“昂,我知道。”易清顿时蔫了几分,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池栖那边马车门帘突然掀开,她出来对着百姓拱手道谢,陆见正要安慰易清的话堵在喉咙里,连忙把易清一把拉到了街边的小摊旁。
“小陆?你怎么了?给我买好吃的吗?”易清看着面前摊上的辣年糕,忍不住流了口水,连问陆见。
陆见轻轻推了一下易清的脑袋,让他看那边的马车,“少爷,你看,那是谁?”
易清十分不舍的把视线从年糕上移开,一眼看到马车上的池栖,青衣绿镯子,半永久微笑上一双狐狸眼。
池……池栖。
易清发出疑问,“她怎么来沧月州了?”
这也是陆见想问的话。
“那我们现在去哪?”易清再问道。
陆见扫了一圈周围的东西,果然做出决定,“去城里另一边,反正不能跟池栖正面对上。”
易清“沉痛”的看着年糕,眼泪忍不住从嘴巴里流出来,“好吧。”
陆见早看出来他想吃年糕,走之前扔给小贩一锭银子,拿过摊上做好的一份年糕就走,“老板,不用找啦。”
易清喜滋滋接过年糕,吧唧吧唧吃了一口,感觉有点辣,不过味道很好,“小陆,你真好,这年糕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一个?”
陆见看了眼易清手里举着的辣年糕,想了想摇摇头,“你吃吧,要是吃不完了给我就行。”
这东西看起来很辣,少爷应该吃不了多少。
不出陆见所料,易清就是过个嘴瘾,吃了几口就不要了,剩下的都进了陆见肚子里,倒是易清又缠着他买了个糖葫芦。
他俩走得快,没多久就转到了城里另一边,还是热热闹闹的地方,看周围的场面布置。
“小陆,这次该是谁家办喜事吧?”
陆见望了一眼前面,敲锣打鼓还有擂台,舞狮舞龙,一串的家伙什儿,看起来就是大户人家办喜事。
“那倒不是,是赵家小姐抛绣球比武招亲。”
这话不是陆见说的,两人同时回头去看,声音主人是一个过路的热心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