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进门后还没落座,将盖在头上的斗篷掀掉,一把抓住云露华的手,“侯爷的事是不是三爷干的?”
云露华皱了皱眉,看着那被她紧紧攥住的手,不动声色抽了出来,“老夫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侯爷的事我们三爷也痛心疾首的很呢,怪只怪那歹人...”她想说狠毒,但想想那岂不是在说自己,所以换了个词继续道:“只怪侯爷运气委实差了些。”
说完她还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呐!”
杨氏死死咬着下唇,“你不承认,但我也知道这事跟三爷脱不了干系,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话,这侯爵是不是要没了?”
从前杨氏名义上算是她的婆母,云露华见着怎么说还得装出几分恭敬来,如今二人既分了家,两家又水深火热,她自然再也不必在杨氏面前伏小做低,大大方方落了座,睨人一眼道:“合着您还替哥儿惦记着爵位呢,看在咱俩从前还算有点交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赶紧卷铺盖走人吧,越远越好,别叫抓住了,指不定再过一段时间,那侯府都得没了,知道什么是抄家吗,能不能保住命且两说,即便烧了高香能有命,不是充为官妓,就是流放三千里,啧啧,您这细皮嫩肉的,能受得了这个?”
她这一番连唬带吓,把杨氏说的那是面色灰白,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就跑回去了。
又过了两日,听说那安乐侯府的继室侯夫人,自拟了和离书,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安乐侯强行按过手印,卷了金银细软,带着儿子就跑了。
这古话常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一点也不假,安乐侯府还没倒呢,人就先跑了,只可怜那安乐侯宠了这么多年的新夫人,到头来儿子没了,媳妇没了,每天吃喝拉撒都在从床上,连个愿意近身伺候的人也没有。
越是凄惨,云露华就越高兴,听纤云绘声绘色说着安乐侯府眼下的惨状,一下子津津有味嗑了一碟的瓜子。
说到管氏也在和陆洺闹和离时,纤云突然不说了,悻悻低头。
云露华催促着她道:“说呀,然后怎么样了?”
一抹亮色闪过,陆渊坐到她边上,示意纤云继续说。
虽说三爷和安乐侯府已经闹掰了,但到底也还姓陆,哪里有在人家儿子面前说家里惨事的,但三爷又好像浑不在意,光顾着盯姑娘瞧,是以纤云磕磕巴巴,细若蚊蝇的说完了。
云露华瞪大眼睛看陆渊,这碧青的妆缎衣料,襟领滚了一圈白色羽翎,花里胡哨的攒珠累丝宝冠,腰间还挂了一只招摇的香袋儿。
像个什么,像那种勾栏里的少爷!
还有着又浓又呛人的熏香,挨着近了,云露华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忙站起来离他老远的距离,指着他道:“陆渊,你是刚从长安楼招客回来吗,熏死人了!”
陆渊站起来走近她,还转了一下,“这样不好看吗?”
云露华忙退了几步,恶寒道:“你离我远些。”
陆渊觉得奇怪,这分明是时下京城那些年轻公子最时兴的打扮,原以为她看了一定喜欢,怎么到他这里,就完全不对了。
他负手道:“我见诗会时,那些年轻的文人墨客都爱这样穿,以为这样年轻,便也换了身让你瞧瞧。”
云露华冷笑道:“人家这么穿,不是因为衣裳显年轻,而是人本来就年轻,跟衣裳没关系。”
陆渊控制不住的面部扭曲,“你什么意思?”
云露华继续道:“让你别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了。也不知道体统脸面,穿成这样,笑也叫人笑死。”
陆渊攥紧了拳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到自己房中,气得将外头那件碧青妆缎的衣裳给脱了,宝冠也扔到一边,看见床榻上之前从她那边顺来的枕头,压在上头睡了一觉才解气。
十月初九,诸事大吉,这一日祁王和卢家正式过了聘礼,定在来年的春日成亲,这一日祁王府格外的热闹,来贺礼的人络绎不绝,除了陆渊,康宁,云露华,云旭华,还有不少相熟或是不相熟的面庞之外,一个不速之客也来到了祁王府。
他的到来,让原本喧闹的宴席顿时寂静下来,众人都望向他,还在敬酒的手停在半空中,谁也没有料到。
还是康宁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哽咽道:“哥哥...”
来者正是十年不曾离开北苑一步的废太子。
十年未见,那记忆中原本谦逊温和的废太子,已经变得枯萎了,干瘦的脸,袖管下的手青筋清晰可见,他抚了抚康宁的头发,轻轻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叫人看了该如何立起你嫡公主的威信来。”
祁王也回过了神,上前迎人,话有玄机道:“多年不曾见到大哥了。”
这些年皇帝虽然只是废了他的储君之位,但是并未对他有过任何惩罚,自愿囚禁在北苑是他的选择,可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选择,皇帝才将他选择性遗忘,如今他重新走出了北苑,那么皇帝会不会接下来就会对他施以惩罚呢?
废太子笑了笑,眼神空寂,对什么好像都不太在乎,望到云露华时,他才过去,重重一揖,“云姑娘。”
彼时云旭华还太小,如今的样子废太子已经不认识,但他能认得云露华,这一拜,是对云家这么多年的亏欠。
云露华冷冷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起伏,还是陆渊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大皇子,贱内当不得此等重礼。”
废太子摇头道:“当不当的,我心中有数,时至如今,我也不敢求云姑娘原谅。”
云言询当年身为他的太傅,对他悉心教导,义无反顾站在他这一边,扶他成长,助他稳坐东宫,但树大招风,也成为了出头鸟,成为拉他下台的关键一步,虽说这种事情上,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说白了不过是技不如人,但他当年他对瑞王无条件的信任,何尝不是断送一切的起因?
云家当年提过不止一次端倪,可当时的太子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云露华对废太子有恨,看客们倒都有几分感同身受。
但废太子既然已经躲在北苑十年了,却又突然出来,还是挑了今日到祁王府上,又是为了什么?
第61章
众人各自心怀鬼胎, 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来,都是带着几分笑面上撑着,除了喜极而涕的康宁, 和无动于衷的云露华, 在场的每个人, 都对废太子有着不同的揣测。
祁王请他上座, 废太子婉拒了, 从袖中拿出一只锦匣,交到祁王手中,“我来, 是为了贺你大婚之喜, 这礼送到了,我也就不久留了,咱们来日再会。”
匆匆进来,又匆匆辞离,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送贺礼, 祁王掂了掂手里的锦匣, 眼光闪烁。
康宁追着废太子走了,兄妹二人想必还是有一些体己话要说, 没有好友作伴,云露华一人坐在女眷席中寡淡无味, 那些世家夫人时不时朝她投来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真的让她好生无奈。
她好像就该是个穿红戴绿,扭着腰肢的妖精, 天生惑夫媚主,实在不该在这一堆端庄体面的正头夫人这里坐着。
云露华撑着腮帮子想,难道太好看的人, 就要这么倒霉吗?
这宴吃着没滋没味,男眷那头虽然只隔了一屏,但又不能去,云露华索性到廊下角落里坐着,拨弄花枝上颤颤巍巍的秋菊。
不一会儿,陆渊也来了,他应当是吃了点酒,虽然不醉人,但一过来就有酒味儿往她鼻子里钻,云露华拿袖子掩了掩,道:“不陪祁王了?”
陆渊眯眼笑道:“哪儿能啊,见你兴致缺缺离了席,我哪里还有心思陪着喝酒,少我一个也不妨事,祁王殿下如今正被灌着酒呢。”
祁王为人谦和,而且没什么架子,和底下人经常能打闹到一块,从不以王爷身份自居,高人一等,这也是他为什么风评会比瑞王好的原因之一。
甭管他是真谦和还是假谦和,总不会有人会喜欢那种高高在上,骨子里压迫你的气势,像祁王这样的,看似人畜无害,和你说起话来如沐春风的,跟同辈人一样,你处起来自然而然也够舒坦。
这不,云露华转头一看,祁王已经被灌得七晕八素,脚下开始不稳起来,还和两个新晋才俊揽肩玩笑,气氛好不热闹。
陆渊瞧她恹恹的,便问道:“是不是见到大皇子,想到从前不好的事了?”
云露华摇了摇头,她能想到什么,她的记忆就一直停留在还未出阁时,一切安好的时候,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恩赐,要是都还记得,恐怕她今天对废太子也不会那么平静。
倒是阿弟....云露华投去一眼,见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清寂孤冷的白衣少年,身边没一个人敢去靠近他。
“我只是在奇怪,这大皇子今日过来一趟,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送个礼?”
祁王又不是头婚了,之前都没见废太子出来送过,偏偏就这一次,而且也不是大婚之日,不过是订亲宴,云露华总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渊捏了捏她又柔又软的手指头,看着细细长长水葱似的,捏起来还挺舒服,柔若无骨,他放在掌心里把玩着,一壁道:“恐怕那个锦匣,才是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