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和她说,姚小宁被送出府了,应该是遣送回了金陵老家,陆渊还算厚道,派人一路送她,还备下了一些钱帛,不说富贵,但总归下半辈子一个女流不会因为生计发愁了。
陆皊哭闹不愿和亲娘分开,但她根本拦不住,哭狠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也不出,学也不上,好一顿鸡犬不宁。
但孩子就是孩子,闹翻了天也只能就此为止,没几日就平息了。
到了满岁宴前两日,云旭华来府上了一趟,面露喜色,不必他开口,云露华就猜到是这案子有了新进展。
“李平已经认罪画押了,不仅如此,还将瑞王也供了出来。”
这真是个好消息,有了李平的这份证词,不说扳倒瑞王,先就能在皇帝面前把这舞弊案给翻过来。
但就是因为太顺利了,云露华心里有一处总安不下来,“单他一个人认罪,会不会太单薄了些,皇帝那里能信么?”
云旭华嘴角微翘,“阿姐放心,祁王那头还有第二招,白连时阿姐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她曾经叫了十六年的‘白伯父’,和白缙青梅竹马似的,“是拿住了他的把柄吗?”
云旭华一笑,“也不算把柄,到时候阿姐就知道了。”
又是个话说一半藏肚里的,悬着人的心七上八下,好没底,但阿弟和陆渊又不同,陆渊是在权衡利弊,阿弟是怕说了她会吓到,好些事又悬而未定,也不明白。
她索性也不问了,将手交在膝前,处理过了正事,就该过问私事了,“这几日我托人留意了一下,京城待字闺中,又贤淑美貌的姑娘不在少数,咱们不求门户多高,只求人好,和你真心实意过日子,我这里有好几副画像,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我瞧着都好,左右还是需要你来定....”
云旭华如坐针毡,不自在挪了挪腿,勉强挤出一个笑,“阿姐,我才多大,这事不急。”
云露华把脸一板,“不行,你看看人家小高,都要定亲了,他也比你大不了一两岁,再看看你,整日里就知道在都官司里藏着,来一趟都不容易,我要不替你留意着,你就是二十六,三十六,也想不到要成家。”
自打知道高家和许家在商榷亲事,云露华总觉得有些心焦,就像当年她豆蔻年华时,瞧见别人都会绣花裁样了,自己连个绣绷子都不会撑起来。
云旭华不愿让她再说下来,生怕接下来就要择良辰吉日了,长姊如母,处处为他着想是好的,偏偏因为这样,他还不能表现出来不满意。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阿姐这里,比待在昭狱审犯人还要难熬。
那头云露华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他,都是满心为他好,云旭华忍着全听完了,丢下一句‘还有要事在身’,然后逃一样的跑了。
云露华才刚拿出画像来,见座椅空空,只能暗啐一声。
不急,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十五么。
翌日午后,考过燕姐儿的功课,在章司正的□□下,眉眼已经没了怯意,说话处事更加落落大方,不过话还是不多,但云露华不盼着她做个长袖善舞的花蝴蝶,就这样持重端稳就很好。
她褪衣歇了午觉,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冰轮扇撤下去,帐子也从纱绡换成了软而密厚的锦罗,光照不进来,也不知外头什么光景,待到美梦正酣时,锦帐微微一颤,有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自从几个月前一觉醒来,斗转星移过了十年后,云露华一直觉都睡得极浅,即便正在和周公会面,但只要稍微有点动静都会立马惊醒,这回也不例外,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后,她就陡然睁开了眼。
金凤纤云不会在她歇觉时进帐,一般都是退在内帘外,能进来也只有陆渊。
好梦被扰,任谁也不会高兴,云露华揉着眼道:“你在这里干嘛。”
陆渊没想到她会这样容易被吵醒,毕竟之前和她过夜,睡得虽然不算很沉,但还不至于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仔细算来,她这浅睡的毛病应当是落水失忆后落下的。
这样其实不好,陆渊收手回来,“叫大夫给你开点安神的药或者香吧。”
云露华说不必,稍稍松动了一下筋骨,瞥了瞥人道:“只要没人在睡觉的时候在我旁边,我睡得很好。”
这是一语双关,陆渊笑了笑,“白缙要尚公主了。”
冷不丁一句,云露华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颦眉道:“眼下并没有适龄待嫁的公主啊。”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傻了,长长哦了一声,“是芸书?”
陆渊道是,“你觉得好么。”
云露华伸了个懒腰,心里真是一丝波澜也无,“没什么好不好,他家如今显贵,他又一直未娶,虽然说老了点,但还好也瞧不出来,只是他要是尚了公主,仕途也算到此为止了。”
大晟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尚了公主的驸马只能领些闲散官职,等同于拿着俸禄混吃等死,这辈子都别想和权挨上边,白连时原本一心盼着儿子能高升,但白缙却一直不肯入官场,恐怕是白连时等不急了,见他这么多年始终都不肯娶妻,所以才想出尚公主这一招吧。
毕竟要是皇帝赐婚,可就容不得他不从了。
陆渊却抓住她话里另外一个字,“老?”
云露华说是啊,“他今年该有二十八了吧,快而立了。”
陆渊皱了皱眉,“我比他大一岁,那我是不是也很老。”
云露华一哂。
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陆渊无缘无故想起了高黎容,那样鲜焕青春的面孔,自己和他比,的确是老了。
他一下站起来,想说些什么,看到云露华有些茫然的脸时,又没说了。
然后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云露华喃喃道:“这人,怎么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安乐侯和陆渊之间的僵局一直没有被打破,父子俩常处在一个屋檐下,但就跟提前说好了一样,十天半个月谁也碰不到谁,包括慎哥儿的满岁宴,安乐侯都没来参加。
杨氏一个人强撑着坐在上座,来往达官显贵送礼问好,她笑着一一回应,有人问侯爷为何没来,她也只能以身体原因搪塞。
没办法,总不能说父子正水生火热,谁也见不得谁,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但即便她不说,同在一个圈子里,那点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想想又不是自己亲孙子的满岁宴,还得这么费心思的周旋,杨氏脸都笑僵了。
可侯夫人的体面让她不得不去应付这些人情往来,打眼瞟见另一头云露华盛装华服,抱着孩子一堆人聚在那里逗乐,好不自在,她心里就有火气。
她编了个由头把人叫到跟前来,“你也该撑起事来,这些宴上的周旋你以后少不得,跟在我身边学着点,往后都用得着,也不能一直指着我。”
她今儿个心情好,穿了洋绉撒花裙,上面是青底交领的绣衫,又外头搭了一件穿珠琵琶襟,并不十分奢华,但胜在轻轻巧巧,跟一团云絮一样。
是以并没和杨氏冲起来,反而一笑道:“老夫人辛苦,这事还得您才能撑住。”
虽是捧人的话,但哪个不爱听?杨氏脸色舒展了一些,正要再说什么,还没等她这边开口,云露华瞧见门外进来的人,赶紧迎了过去,根本没顾自己。
一下子,杨氏脸又沉了。
来的是玉鹿,只是身份不太方便,谁知这宴上哪个官人是不是就曾和她把酒言欢过,所以衣着素淡,又带了层遮面,不过鬓上簪了福禄金钗,也算是添点喜气。
云露华一眼认出了她,将人带到偏厅,絮絮叨叨聊了起来。
还没聊上两句,外头一阵惶然惊闹声,不得不止了话头,玉鹿探头去看,不由呆了,“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
云露华怔了一下,“不可能,这里是安乐侯府,谁抓人抓到这儿来了。”
更何况今儿个还是她儿子的满岁宴,前先早放出帖子去了,这宴办得又大,半个京城都知道,是谁敢这么不长眼,凑在今天抓人。
门一下破开,为首压刀的官兵头子扫了一眼,直指云露华,“就她,给我抓起来。”
这事来的太猝不及防,玉鹿几乎没多想,下意识抽出随身的短刃来,她有功夫在身上,原本养在京城的官兵都是绣花枕头,没见过血没杀过人,她一人是足以应付,但谁知这回来的官兵刀刀狠厉,绝不是京城衙门里的,几下将玉鹿压住后,一同带走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宴不得不听,金凤和纤云想上前救人,好在杨氏死死拽住两人的衣袖,只能目送着这队官兵直接把人带走了。
金凤快急哭了,“三爷呢!三爷哪儿去了!谁来救救我们姑娘呐!”
谁敢救?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出来这些官兵不一般,更何况他们来势汹汹,恐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第51章
一路上又推又搡, 这些官兵像提前都打过招呼一样,没半点怜香惜玉,恶狠狠地塞进马车里。
慌张后云露华渐渐平静下来, 此事来得蹊跷, 连个罪名都没说, 就这样一气呵成将人抓走, 在京城的地界上这样蛮横, 八成是瑞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