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华听了一耳朵,越听越烦,忍不住质问她道:“你既然这么处处为女儿周全,那当初你为什么不顾她的安危以此陷害我?你既知道她是你的女儿,这些年倒没少说‘女儿不顶用,要生个儿子’的话,孩子是小,什么都不懂,但你身为人母,更应当教她荣辱礼节,护她平安长大,可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只顾着为争宠耍威风,可曾真为你的女儿想过一星半点,临到头了倒凄凄惨惨起来。”
姚小宁也不回嘴,就这样任由她说,仍捻着绢子擦眼泪,“虎毒尚不食子,我是一心盼着生个儿子,但琪姐儿是我怀胎十月,历经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我哪里会不爱她。”
云露华就这样冷眼看人,心中却升起一丝悲怆。
姚小宁不顾和她的前仇旧怨,拉下身段来求她,除了为自己的女儿寻个去处,更多的恐怕还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父兄的事情即便陆渊再不过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和陆渊的情分是到头了,毕竟伺候他十年之久,知晓他最忌讳瑞王一党,这一点她还是能拎清楚的。
真遇上事了,什么钱财珠宝都不好使,再加上她这些年风头过盛,跋扈嚣张惯了,和杨氏关系也不算太好,杨氏更不会为自己说话,放眼望去,整个安乐侯府,个个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她掂量再三,也知道只剩下一个女儿。
陆渊再不待见她,就算往后将她挪到哪个乡下庄子里去,老死不相往来,但陆皊仍是他的血脉,是他的亲女儿,他不可能会坐视不管。
当情分散尽,孩子就成了爹娘之间的唯一纽带,只要这条纽带不断,她就还有再死灰复燃的可能,陆皊大了已经记事了,若是以后她出息了,势必不会忘了她这位亲娘。
姚小宁一直坚信,血缘亲情是永远割舍不掉的,如她和她的父兄,虽然她的父兄待她不算好,还想过拿她换钱,但那又怎样,出了事她唯一可以信赖依托的人就只剩他们了。
姚小宁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云露华都门清,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可悲,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那么姚小宁的可恨,恰恰是从根源上的可怜,她会成为这样的人,都取决于她从小到大,遇过什么样的事,见过什么样的人,受过什么样的待遇,这些一点一滴融合塑造成了她,众生百态,当是如此吧。
但很可惜,云露华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做不到割肉啖鹰,以身饲虎,那一套嫡母不嫡母的说辞根本动摇不了她,她也不会吝啬于再落在一个不容庶女的恶名。
她让金凤把姚小宁客客气气请出去,然后闭上门,那头拍门声起初很大,后来见实在没动静,渐渐息宁了。
陆渊当晚来用膳,席间很安静,只能见银箸和瓷碟偶尔相碰一声。
都是礼教的笼子里长大的,不着调和脾气坏且归一码,用膳时真真是能都做一点嗦汤嚼肉的声音也没有。
他在等她开口,但一顿饭快用完了,平日里动不动对他横眉怒视的云露华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用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不像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该是吵吵闹闹,她越是这样乍一下静下来,陆渊越是心里打着鼓。
终于,他夹了只酱汁肉丸放她碗中,开口道:“你近来瘦了,多吃些肉。”
他今日在外周旋了一整天,话说多了,嗓子也有些干涩,声音里透着点沙哑。
她说好,用箸头撇了点肉沫子吃了。
又是一箸子鱼肉,“吃鱼,这鱼很鲜嫩。”
“好。”
再是一箸子玲珑虾,虾须还滴着浇过殷红的樱桃汁,“这虾酸甜,滋味不同。”
“好。”
不一会儿,又有一勺攒丝鸽蛋,“这个也好...”
啪嗒一声,云露华突然放下银箸。
陆渊手几不可微的抖了抖,然后,那鸽蛋就这么从桌子一路顺溜溜滚到了她的衣服上。
云露华手压了压额角,深吸一口气,“陆渊,你到底想干嘛。”
陆渊说没啊,手摸到袖口,云淡风轻道:“看你瘦,给你多吃点肉补补。”
上回说胖的是他,这回说瘦的也是他,云露华拍案而起,刚一起来,陆渊从袖里摸出一张帕子给她擦身上。
他很高,平站着只能屈下腰来,头微微垂着,从云露华的角度上看,只能看到密密的乌睫在颤动,还有那一点高挺如玉的鼻尖。
陆渊擦得很慢,云露华低头看着他,很想蘸墨在他鼻子上画个王八。
他轻声说,“你生气就好,就怕你不生气,方才那样倒叫我心里没底。”
云露华笑了,是被他弄气的,“你人说话真有意思,合着你就盼着我生气,我不生气你也非要把我弄生气,是不是看见我生气,你就很高兴?”
她身上所穿都是金线银织的好料子,正是秋老虎的时候,衣料皆是透气轻薄,是缎坊里专门织成的湖锦罗,这玩意儿舒服是舒服,就是一旦沾上杂物实在不好擦,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晕洇开一大片。
陆渊擦得很仔细,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哪儿的话,只是你不是那样安静的人,却突然能静下来,恐怕心里是存着十分的气,这气不能老憋在心里,得及时发出来,要不然会短命的。”
这又咒上她短命了,云露华错着牙槽咯吱咯吱,“那我得离你远些,反正我见到你就生气,我还得长命百岁呢。”
擦好了,陆渊直起腰来,拿帕子拭手,“那可不行,我虽然老让你生气,但我也能让你把气撒出来呀,你要是离了我,往后遇上生气的,又没处撒,那岂不是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憋死。”
云露华抱臂冷笑道:“别介,我要是离了你,肯定不会再生气,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扰我,哭着闹着绑着要我收女儿,我日子不定过得多舒服自在。”
陆渊沉默了一下,“她说她的,你不必搭理。”
说得轻松简单,一句不必搭理,好像就能将这事彻底隔住了,但人是活的,不是说不搭理她就能不存在的。
“陆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处理姚小宁。”
她没说安置,而是说处理,姚家父兄这事败露了,姚小宁就像是一颗废棋,毫无意义,要是姚小宁也参与其中,那大可挥挥手将她赶出去,但偏偏她还是个不清楚的,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如鲠在喉。
陆渊捏紧了,又将微微蜷起来的手指松拢着,抿嘴一言不发。
云露华没好气道:“得,又是藏了一肚子主意不愿意说的,那我不问了,只是你别再算计人家了,也怪可怜的,陆皊我这儿是不会收的,我不爱养别人的女儿,这事你自个另拿主意。”
真想不通这样的人,到底哪儿招了姚小宁喜欢,还当是神佛一样,除了皮相好些,会装着样子,家世显赫些,到底有什么好。
一层人有一层人的想法,云露华原是在上一层,又是见惯了漂亮人物,所以对侯爵都不以为然,但姚小宁比她低了好几层,这辈子能碰上陆渊这样的人,满心以为祖坟上冒青烟了。
也够了,享受了十年富贵,总比被卖去当老鳏夫的继室好。
陆渊泄了气,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你是不是又在怪我。”
云露华赶紧叫停,“第一,我没怪你,第二,这个又字给我去掉,我以前也没因为这种事怪你。”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她不是他,不会以自己的想法去轻易评判他人,只要那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他却将她拢得更紧,“琪姐儿是我女儿,我会好好安置她,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怪我心狠,怪我算计,我很怕,怕你因为这个,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从此心里防着一层。”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身体不舒服,太突如其来了,然后打断了节奏,这周暂时都要当天码字下午发出来,明天剧情有个大转折,做好准备
第50章
云露华嘴唇上下翕动了一下,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呢,说他说中了,还是说自己没那样想?
真往下接触后, 越来越了解, 能渐渐摸清这人的脾性处事, 揭开最初的那一层纱面, 她也说不上还那么讨厌, 拌嘴还有,但和以往不同。
可若真说像姚小宁那样,一门心思寄在他身上, 觉得他千好万好, 那也是不能够的。
最后她只能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算是聊表一点心意。
日子一天天过,期间高黎容派人送来了地契,她要给钱,人死活不肯要, 说什么要谈钱实在是玷污了他, 他与她之间不该谈钱。
蜜罐子里浸大的少年,优渥了这么多年, 从来没为过钱发愁,即便知道京城地心那一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少说也要十几万,但他说转手赠人就赠,半点也不心疼。
遂也作罢, 云露华将地契自个收了起来,算作私产。
女人手里还得有点钱,不然腰杆子都不直, 说话没分量,日子也难过。
眼下满心盼着翻案能有进展,又一遍遍数着日子,等着慎哥儿的满岁宴。